時間:2022年01月05日 分類:推薦論文 次數:
當代民族聲樂作品《別姬》由我國著名詞作家閻肅和作曲家張卓婭共同創作。作品歌詞文學性強,戲劇性突出,人物形象刻畫生動,音樂悠揚婉轉、大氣磅礴、蕩氣回腸,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別姬》講述了霸王項羽與虞姬的悲劇愛情故事,歌詞言簡意賅,同時做到了敘事清晰、意境深遠,用寥寥數語再現歷史故事脈絡!秳e姬》的音樂風格也非常獨特,作曲張卓婭將戲曲元素融入旋律中,運用了傳統的音樂調式,并糅進京劇的板式和唱腔。
除了以局中人虞姬的視角再現十面埋伏的悲壯場面外,還以旁觀者的身份在音樂的訴說中再現當時的歷史畫卷。整體音樂風格大氣、凄清、悲涼、婉轉,敘事性強,雖是演繹古代歷史英雄人物,亦不失獨特的現代音樂魅力。好歌難唱,這首歌曲對演唱技巧的要求很高,演唱者除了要擁有深厚的民族女高音專業演唱功底外,還需要掌握中國戲曲的咬字、行腔、曲 調等技巧及一定的表演能力,這樣才能夠恰如其分地運用語氣、韻腔、身段、眼神等,呈現創作者賦予作品的藝術形象、情感意境、思想內涵,最終形成屬于自己的、獨特的音樂語言。
一、“起和承”——音樂的陳述與過渡
在我國民族音樂作品中,由于古詩詞結構規律的影響,起承轉合成為民族曲式的重要結構原則之一!秳e姬》整個作品的曲式為“A+B+A(1)+B+A(2)”的復合曲式。A段歌詞“一彎明月,兩換鐵甲”以慢板起勢,緊隨其后的是語氣詞“呀……”歌唱演員在演唱“一彎明月”時需要運用眼神的傾訴來表述情感期待;唱到“兩換鐵甲”的“兩換”時要通過增強聲音的力度來增加戰爭代入感;在甩腔初始,運用喟嘆的情緒把“呀”從低往高、從弱到強推動,讓觀眾直接投入前兩句延伸而來的情境中,感受音樂中預示的悲劇結局——這是作品最為重要的“起”因。
接下來是樂段B“一彎明月,兩換鐵甲”,它重復了A段的歌詞,更強化了虞姬在特定環境下不忍與霸王項羽離別的心境。演唱者除了在聲音塑造中展現虞姬的悲情詠嘆與無可奈何之外,在眼眸中還要有對霸王的不舍和牽絆。
接下來的“三度沖殺,四面楚歌,五方重壓,六軍不發,七萬征程,八千子弟,被困在這九里垓下,拼將血染黃沙”,需要演員用唱中帶說的處理方式,來展現戰場的悲壯慘烈和冷兵器時代的肉體搏殺。歌曲運用傳統戲曲唱腔的節奏模式,鋼琴伴奏的“緊打”和演員的“慢唱”形成巨大張力,隨著歌詞從一至九逐步推進,演唱速度從慢到快,聲音由弱到強,眼神由遠至近,仿佛再現刀光劍影、金戈鐵馬歷史場景,將作品烘托到緊張激烈的高潮點,與第一句稍自由、緩慢的慢板形成了鮮明對比。
演員在演唱有原型人物、歷史真實事件的歌曲時,需要提前了解作品的歷史背景并做好人物分析,去理解故事中人物的所感所想,這樣演唱者在把握演唱技巧、控制呼吸之外,才能更好地進行情感處理,帶給觀眾更加豐富細膩的感受。對于這首歌曲而言,演員還需要借鑒戲曲的聲腔音韻以及身段上的手眼身法,讓觀眾在視覺與聽覺上產生身臨其境之感。
二、“轉與合”——音樂的發展與再現
《別姬》的A(1)段“長嘶悲鳴,是那能征善戰的烏騅馬,仰天長嘯,難道霸業竟成流水落花”,是“承”與“轉”的對比變化,也是A段的擴張,更是作品情感上的轉折。詞作者于此處拋出了另一個角度,以旁觀視角展示故事情節——在殺場中朝夕相處的坐騎,與主人即將離別時悲壯長鳴。
“長嘶悲鳴”著重于“悲”,“仰天長嘯”則著重于“長”。在逐漸緩慢的音樂節奏里,運用“聲斷氣不斷、字斷意相連”的演唱方式,演唱者必須唱出“目之所及”,唱出雙眼可見的凄楚與悲涼,才能展現霸王項羽的英雄末路。其中,“難道”是自問的語氣,切分節奏后需要一個大的氣口來加重強調“霸業”——項羽曾經的輝煌。戲曲的拉腔、甩腔與哭腔成為了演唱者有力的表現工具,尤其在最后一句“竟成流水落花”中,哭腔“似斷非斷、斷中有連”突出了虞姬“奈若何”的悲涼感嘆。
“力拔山兮氣蓋世,也無力與它掙扎,也無力與它掙扎,呀……”演唱第一句時每一個字都需加以重音,來強調展示項羽曾經的才氣超群、力能扛鼎;而在后面兩句,要用感慨和悲傷的語氣來形容霸王窮途末路的無奈。此時的情緒爆發點在又一個戲曲甩腔“呀……”的聲線處理上,結構與之前出現的甩腔相呼應,表現的情感卻截然不同。這一句甩腔是在掙扎,同時也是虞姬最后的絕望吶喊。
在京劇的唱腔中,“甩腔”是一種精彩的富有表現力的重要藝術表現形式,它常常出現于一個唱段中的高潮點。甩腔的出現,充分表現了戲曲人物或憂或喜、或悲或慟的內心情緒,大起大落,對比強烈,具有很強的戲劇性效果。《別姬》中的兩次“呀……”就是運用了京劇的甩腔,來表達虞姬內心深處的凄涼悲嘆。
在重現A段中,“九里垓下,八面威風,七彩云霞,六載情愛,五方馳騁,四海為家,三星作證,一片癡心,甘愿獻這二八年華,伴君直向天涯”,這一段歌詞是從數字的“九至一”的“合”,同時回歸到“起”勢。在由慢漸快、由弱到強的“回歸”中,音樂與情感層層遞進,在演員的以說帶唱、唱中帶說的表述中呈現出虞姬對項羽忠貞不渝、生死不離的愛,以及對將士陣亡的感傷與悲懷。樂段A(2)“碧血忠魂,知我女兒有淚不輕撒。此行何處,明朝春曉天邊一抹紅霞”,是最后的“合”,將虞姬的大義凜然、忠于愛情,最終刎頸自殺的悲壯場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鋼琴明顯加快的急奏和演員的相對自由的散板中,掀起了整首歌曲的高潮,這種交錯的節奏是戲曲中特有的板式形式,除了運用于抒情悠閑的情緒以外,更擅長于在此類作品中彰顯緊張激烈的感情色彩。此后重復的“明朝春曉天邊一抹紅霞”中,要著重于表現演員眼中所傳遞的對項羽的不舍,同作品第一句的“一彎明月”的情感遙相呼應。接著從一個虛字“啊”,上行至大三度的“紅”,再跨越一個八度到最后一個長音“霞”,無不反映虞姬面對悲慘命運時流露出的不甘和對霸王愛情的眷戀。結尾獨具匠心、跌宕起伏、大氣豪邁。
我國清代學者劉熙載在《藝概·文概》中說:“起、承、轉、合四字,起者,起下也,連 合亦起在內;合者,合上也,連起亦在內;中間用承用轉,皆顧兼趣合也。”《別姬》在歌詞與音樂的創作上結合了中國古詩詞“起承轉合”的寫作技法,在短短的十句歌詞里,整個作品的音樂節奏是A段(慢板)+B段(急板)+A(1)段(慢板)+B段(急板)+A(2)段(慢板)組成。在音樂上A、B段快慢交替、有張有弛,歌詞情感有起有落,音樂構思有開有合,演唱字字明朗、時揚時抑,形成交替錯落之美。
三、“韻”——中國戲曲音樂在作品中的點睛之筆
歌曲《別姬》借鑒了許多戲曲音樂元素。中國戲曲是一種歷史悠久的綜合舞臺藝術形式。我國早期的一些民族唱法作品如《江姐》《洪湖赤衛隊》《珊瑚頌》,以及一些現當代聲樂作品如《梅花引》《梅蘭芳》《貴妃醉酒》等,就是把傳統戲曲唱腔融入現代歌曲中。《別姬》是其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具有濃郁的京劇韻味。這種嫁接與發展凸顯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特點,展現了民族音樂的特色,既有現代音樂風格的激情,又抒發了民族文化情懷。京劇的吐字、咬字都是在唱、念中進行的,其中一些唱段行腔很長,一個字從開始到歸韻常常不在一個節拍中進行。
《別姬》運用了這種表達情感的方式,比如樂段A(2)中的“碧血忠魂,知我女兒有淚不輕灑……”,在音樂的行進中始終貫穿著戲曲的以字領腔的原則,要求歌唱者在吐字發音時,通過字頭的氣息控制和字尾的收音歸韻來增強聲音的質感和音樂的韻味。整個歌曲的文字華麗并富有詩意,配上中國古典韻味的曲調,演繹了美好又悲涼的愛情,像一場美、虛、假的夢境,表現了虞姬哀怨悲愁的情緒及一種寂寥冷清的生命意境。
在《別姬》A、A(1)、(A2)段的急板中,加強了旋律的力度和速度的變化,在鋼琴伴奏中使用了大量的不協和和弦,烘托歌詞,渲染氣氛;同時又通過緊拉慢唱代替戲曲中的鑼鼓點,推動演唱者的情緒,把曲中人物的情感推向高潮。好的聲樂作品的呈現是演唱者聲音與情感的相互協調,以及和舞臺駕馭能力之間的配合。
《別姬》細微之處所蘊含的中國戲曲的行腔走韻等都非常講究,在諸如此類的民族聲樂作品中,對演員在語言和唱腔的技巧上要求極高。融合戲曲元素的聲樂作品往往旋律起伏較大,節奏變換快,戲劇性強。這就需要演員以情為中心,字潤腔圓,做到字和腔的統一,掌握聲、韻、調的規律,只有聲美、腔潤、韻足,才能給人以美的享受,才能更好地呈現出我國民族歌曲獨特的神韻。多年來,中國戲曲為民族聲樂的發展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些融匯中華傳統文化元素的聲樂作品,在音樂主題的闡述、曲中人物性格的呈現及演唱風格的表達上,都具有十足的情感張力和藝術感染力。
這樣的作品既有戲劇的故事性,又有歌劇的音樂特征,并具有鮮明的民族性和時代感。歌唱演員除了訓練演唱技巧,還要對我國的民族民間文化、音樂有較深的修養與認知,才能將詞曲作者的創作意圖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傳統的民族音樂給予人美的享受以及精神的力量。這種力量是血脈的延續和民族精神的傳遞。我們要不斷汲取豐富的民族文化營養,并將其與現當代文化藝術元素融合,讓中國藝術歌曲在傳承發展中不斷創新,綻放更絢麗多姿的風采。
作者: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