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1年11月15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內容摘要:本文試圖通過對阿契貝的一種常見解讀“帝國反寫”的反駁入手,考察阿契貝在小說之外的個人表述與小說書寫與后殖民理論的密切關聯,論述阿契貝在反抗殖民主義話語或東方學書寫中的兩個層面:反抗遺忘與揭示知識霸權,最終得出阿契貝的書寫其實并非簡單的道德判斷或策略意義上的“反寫”或對東方學敘述等級的“顛倒”,而是在警惕與自覺中抽去東方學敘述中“主體”與“他者”二元對立的基礎,取消對立,完成后殖民理論語境下某種真正的反殖民主義反抗。
關鍵詞:阿契貝 后殖民主義 權力理論 話語
本文試圖通過對阿契貝的一種常見解讀“帝國反寫”的反駁入手,考察阿契貝在小說之外的個人表述與小說書寫與后殖民理論的密切關聯,論述阿契貝在反抗殖民主義話語或東方學書寫中的兩個層面:反抗遺忘與揭示知識霸權,最終得出阿契貝的書寫其實并非簡單的道德判斷或策略意義上的“反寫”或對東方學敘述等級的“顛倒”,而是在警惕與自覺中抽去東方學敘述中“主體”與“他者”二元對立的基礎,取消對立,完成后殖民理論語境下某種真正的反殖民主義反抗。
文學論文范例:從后殖民主義視角解讀《英國病人》中身份的沖突與重構
一.東方學語境與反抗遺忘
阿契貝在其著名演講《非洲的污名》中,將“那種根深蒂固的異己感:非洲在歐洲眼中屬于另一個世界”稱作是“精心設計的一項發明”[1],正如演講中所說,“遭到詆毀的非洲形象不斷積累,為奴隸貿易和其后的殖民活動進行辯護,留給世界一項文學傳統”[2]。
在通常被認為是后殖民主義理論代表著作的《東方學》中,賽義德表達了同樣的觀點:“如果不將東方學作為一種話語來考察的話,我們就不可能很好地理解這一具有龐大體系的學科,而在后啟蒙時期,歐洲文化正是通過這一學科以政治的、社會學的、軍事的、意識形態的、科學的以及想象的方式來處理——甚至創造東方”[3]。
在這種境況下,書寫殖民暴行,拒絕遺忘,是基本的反抗策略,對歷史的記憶關聯著族群與個人的身份。 這在阿契貝的敘述中并不鮮見,在《這一切都土崩瓦解了》中,阿契貝書寫了被殖民者血洗的村落,但阿契貝更有力的反抗,還不在于此。
二.知識與權力:從人類學注腳到結構性諷刺
揭示隱藏在知識生產中的利益與意識形態,是反抗東方學話語的另一關鍵步驟。
阿契貝的《這個世界土崩瓦解了》這部小說,開篇即講述奧貢喀沃栽種木薯的微小個人奮斗和烏姆奧菲亞人的日常,一切功勛與苦難都只發生在烏姆奧菲亞人的共識中; 時間緩慢粘稠,并無普適性時間的線性與刻度,不知公元幾何; 而從限制性視角放眼望去,只知道附近還有許多村落被烏姆奧菲亞征服過,卻絲毫不知曉烏姆奧菲亞是在哪一塊大陸,經緯是多少度。 在故事的中段,當“白人”作為奇聞第一次在婚禮后的談話中出現時,馬上就在“就是那個麻風病人”的笑談中被拋之腦后。
但正如許多第三世界民族國家小說一樣,總會有一輛馬車駛入村落,帶來線性時間與更大的世界的消息。 在這個故事中,進入村子的是一輛自行車。 奧貢喀沃因為走火誤殺了一位男孩后,不得不在母親的村落暫居七年,七年之間,他聽說有一個村落殺死了騎著自行車的白人,隨后遭到血洗。 故事的節奏驟然加快,時間仿佛在獲得線性刻度后開始加速流動,毫無進展、日復一日的日常與習俗被故事的線性發展替代,比烏姆奧菲亞所征服的最遠的村落還要遠的遠方地平線上,開始顯現出來:這里是非洲,英屬殖民地上已經有了總督、主教、軍隊與法庭。 沖突慢慢發展,又在徹底爆發之后戛然而止,近乎荒誕:在集市上,奧貢喀沃一刀斬下了白人法庭差吏的頭顱。 而當教區行政長官帶人來逮捕他時,烏姆奧菲亞的首領向他展示了奧貢喀沃自殺后的尸體:
行政長官帶著三四個士兵走了。 多年來,他辛辛苦苦地把文明帶到非洲的各個地區,自己倒懂了很多事情。 其中之一就是一個教區行政長官絕不該去留意怎樣把一個吊死的人從樹上取下來這種不光榮的瑣事。 留意這類事會讓本地人瞧不起他。 在他計劃寫的那本書里,他要強調這一點。 他在走回法庭的路上一直想著那本書。 每一天,他都會得到一點新材料。 這個人的故事——殺死了一個差吏,然后自己上吊會是一篇很有趣的文章。 關于他,作者幾乎可以寫整整一章。 也許不是一整章,但無論如何,總是相當長的一節。 該與的東西還有很多,作者必須舍得割愛細節。 他已經再三考慮過,這本書的書名將是“尼日爾河下游地區原始氏族的平定”。 [4]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巨大諷刺,如果說前文中,那傳聞里被血洗過的村落讓殖民主義的暴行與陰影就此從地平線上升起且再無降落,讓讀者再也無法心無旁騖地回到故事開頭對烏姆奧菲亞人瑣碎日常與神奇習俗的詳盡書寫的話,那么故事最后的最后,在奧貢喀沃尸體前這“尼日爾河下游地區原始氏族的平定”的輕佻構思,則讓一整個沉默的非洲從東方學的幕布后現出身形。
這一諷刺是結構性的。 《這個世界土崩瓦解了》中貫穿全書的伊博族習俗描寫幾乎讓此書具有淪為伊博族文化人類學注腳的嫌疑,但在全書結尾處,“尼日爾河下游地區原始氏族的平定”一語顯而易見的知識霸權與殖民主義話語暴力,頓時為氏族生活內視的、從容的、幾近深沉的絮語賦予了能與“平定”之語對立的重要位置——冗長的氏族描寫,有力地揭示了前者的暴力性,并為奧貢喀沃,為烏姆奧菲亞,為沉默的、失語的非洲發出響亮的聲音。
書中的非洲是沉默的,因為顯然在我們的知識譜系中,只有東方學,只有帝國殖民體系下的殖民地新聞——“尼日爾河下游地區原始氏族的平定”才是足以進入視線、見諸報端的。 但書中的非洲(烏姆奧菲亞或奧貢喀沃更好)又發出了聲音,因為跟隨著小說的視角,我們終于看到了不同于此另一重敘述。 冗長的習俗絮語,消解了所謂“尼日爾河下游地區原始氏族的平定”知識霸權,構成一種新的主體發聲的可能。
三.澄清“反寫”與取消對立
在一些文獻的解讀中,阿契貝對非洲的書寫被理解為一種對帝國的“反寫”,即顛倒原來東方學書寫中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位置,但阿契貝的寫作實際上并非顛倒等級次序的“反寫”,因為既然“反寫”,也就必然遵從著與東方學一樣的邏輯,僅僅將次序顛倒,就必然無法實現真正有效的反抗。
阿契貝書寫的意義,正在于他直接揭開了“東方學”背后的知識與權力的運作關系,讓知識生產背后的利益與意識形態顯露無疑,也在于他抽去了“東方學”中那種“主體”與“他者”二元對立的對立基礎,擺脫了簡單的道德判斷與指責,更在于他對自身話語被劫持、被挪用或者成為新的殖民話語的危險性的高度自覺和警惕。 在這種意義上,阿契貝的寫作,是對“東方學”進行的“透視”,而非“反寫”。 愿以這段話結束本文的討論:
但是必須警惕的是,后殖民主義所做的工作并不僅僅是把現存的知識秩序簡單地顛倒過來。 在這方面福柯的提醒值得我們記取。 福柯雖然也要為被壓制的知識平反,但是他指出:如果簡單地把顛倒現存知識等級秩序當作自己的目的,那么,這種顛倒到頭來僅僅是復制原先的體制,造成另一種正統——差異性的正統,生產出新的符碼化與殖民化。 [5]
注 釋
[1]欽努阿·阿契貝,非洲的污名. 2014,海口:南海出版公司.88頁.
[2]欽努阿·阿契貝,非洲的污名. 2014,海口:南海出版公司.89頁.
[3]愛德華·W.薩義德,王宇根譯,東方學.1999,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4-5頁.
[4]欽努阿·阿契貝,這個世界土崩瓦解了.2014,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40-242頁.
[5]陶東風,文化研究.西方與中國. 2002,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39頁.
(作者:李月桃作者單位:甘肅省定西市通渭縣文廟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