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9年04月19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摘要:《生死疲勞》熟語英譯研究定性的個案分析居多,精確的定量分析不足;跐h英平行語料庫,窮盡式地統計分析小說中熟語及其翻譯方法的使用情況!渡榔凇分惺煺Z總量龐大,尤以成語為最;熟語翻譯以直譯、意譯為主,占比分別為39.2%和30.3%,其中諺語、歇后語最常使用直譯;誤譯現象較少。對熟語翻譯方法的統計分析有助于得出葛浩文的忠實翻譯觀和讀者意識翻譯觀,為其它類似研究提供數據支撐。
關鍵詞:《生死疲勞》;語料庫;熟語;英譯
熟語是一個民族長期生產生活的智慧結晶,具有鮮明的民族、時代和地方特色。雖然學者們對熟語的概念界定存在分歧,姚錫遠[1]、安娜等[2]、葉瑾和周江林[3]等曾對此做了詳細綜述,但基本認為熟語應包括慣用語、成語、諺語、歇后語等。
《生死疲勞》以宏大的想象力給讀者帶來一段有關生死輪回的歷程,是莫言文學創作成熟期的重要代表作,也是他獲國際大獎最多的一部作品[4]。該小說中漢語熟語俯拾皆是,尤以成語、慣用語為最,最能體現莫言小說的“鄉土語言”特色;诖,本文將以成語、慣用語、諺語和歇后語四類熟語為考察對象,統計分析它們在《生死疲勞》中的使用樣數、頻數及翻譯方法,以數據為支撐,論證葛浩文的熟語翻譯方法和翻譯觀,為其它類似研究提供數據支撐和對比,也為翻譯教學和熟語字典編纂提供參考。
一、文獻綜述
筆者以“生死疲勞、翻譯”為主題詞在CNKI檢索(檢索日期截至2018年3月2日),得到相關文獻176篇。這些文獻從翻譯文體學、敘事學、翻譯美學、生態翻譯學等不同視角分析了《生死疲勞》英譯本的翻譯方法、翻譯策略及譯者的翻譯風格等。其中,與熟語(習語)研究相關文獻3篇。王怡婷、林梅指出葛浩文在語言維的轉換上多用直譯翻譯習語,在文化維上選擇直譯和意譯,在交際維上選擇重寫[5];劉庚、盧衛中借助概念轉喻理論,分析指出《生死疲勞》熟語英譯帶有一定譯者主體性色彩,譯者的轉喻思維方式影響不同翻譯策略的使用[6];胡密密從“第三空間”分析了該作品的鄉土語言[7]。
熟語翻譯在莫言其它作品研究中也有提及,如單偉龍借助語料庫手段,以《紅高粱家族》和《變》為例,撰文論證葛浩文的習語翻譯方法和策略[8];周領順、周怡珂借助“葛浩文翻譯語料庫”,全面地分析了葛浩文對涉“狗”語料的翻譯和處理[9]。對葛浩文譯本的熟語翻譯研究,除單偉龍外,其它文獻多為定性的個案分析,或選取單一熟語展開論述,如“狗”熟語研究,缺少以確切數據統計為支撐的定量分析和對熟語使用與翻譯方法的整體把握。本研究參考單偉龍的研究模式,以語料庫為基礎,窮盡式統計分析《生死疲勞》中的熟語數量,量化熟語翻譯方法,以得出更加科學全面的研究結果。
二、建立《生死疲勞》漢英平行語料庫
該語料庫的漢語語料來自《作家出版社》2012年出版的文本,英文語料為ArcadePublishing2011年出版的葛浩文譯本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熟語的詞性標注是建庫的一大難點,現有分詞軟件很難細致區分熟語的類別,多有遺漏和誤標現象。為解決以上難題,《生死疲勞》漢英平行語料庫以《中華成語大典》《中國慣用語大全》《中國諺語大全》《中國歇后語大全》《當代英語習語大詞典》等權威詞典為依據,人工查找、標注漢語成語(CY)、慣用語(GYY)、諺語(YY)、歇后語(XHY),并標注對應譯文使用的翻譯方法:直譯(L)、意譯(F)、刪譯(O)、減譯(R)、增譯(A)、借譯(B)、誤譯(M),以細致區分不同翻譯方法在《生死疲勞》熟語翻譯中的使用情況。
三、《生死疲勞》熟語英譯研究
(一)《生死疲勞》熟語使用情況統計分析
在這部小說中,莫言不僅靈活運用各種熟語,還仿寫了一些類熟語,比如“猴子戴禮帽裝紳士”“博山的瓷器———一套一套的”。“猴戴帽子———裝人”“狗熊戴禮帽———裝大人物”是歇后語詞典中有關動物的條目,莫言將這兩個歇后語相結合,靈活創作出“猴子戴禮帽裝紳士”,符合歇后語歇面、歇底相互關聯的特點以及“猴子”和“人”之間的聯想意義。本研究將之歸于歇后語研究范圍,此類歇后語共有四個,其它兩個為“雞毛拌韭菜亂七八糟”和“皮肉發癢了欠揍”。其它熟語均根據權威字典一一查找核實所得!渡榔凇分惺煺Z應用十分廣泛,用詞豐富。
熟語樣數共計1286個,出現頻數為2119次,豐富的熟語詞匯既體現了小說獨特的語言魅力,也為翻譯帶來挑戰;成語的樣數和頻數最高,占熟語總量的3/4以上。較高的成語使用量說明小說用詞豐富多變,富于文采;成語、慣用語使用頻數較高,與其樣數相比,分別多出近50%,說明約一半詞匯在文中反復使用,體現了成語和慣用語強大的生命力與粘合力;諺語、歇后語的出現樣數及頻數相對較低,其樣數基本等于頻數,說明每條諺語和歇后語在小說中幾乎只使用一次,呈唯一性特征。
熟語在莫言其它作品中的使用情況如何?和《生死疲勞》相比又有哪些異同?單偉龍系統統計了《紅高粱家族》和《變》中熟語的使用情況,只是他在文中將熟語稱為“習語”。仔細比較筆者和單偉龍的研究對象以及字典對“熟語”和“習語”的定義,我們可以將兩者等同起來?v向比較《生死疲勞》《紅高粱家族》《變》中熟語使用情況發現:單偉龍只統計了后兩部小說中四字成語的樣數和頻數,忽略了由四個以上漢字構成的多字成語,如士可殺不可辱、迅雷不及掩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等。
《紅高粱家族》和《變》中熟語使用總量,尤其是成語及慣用語的使用量遠不及《生死疲勞》,前者的樣數和頻數甚至不及《生死疲勞》的1/4,側面反映出后者用詞的豐富性;三部作品中諺語和歇后語的使用量整體都偏少,但《紅高粱家族》中諺語使用比例最高,達8.8%,《生死疲勞》1.5%,《變》2.6%。橫向比較每部作品內部熟語使用情況,則有以下共同特征:每部作品熟語使用特征基本保持一致,以成語為重,慣用語次之,諺語和歇后語最少。通過對比分析可見,在《生死疲勞》中,作者對各類熟語信手拈來,揮灑自如,這部小說也最能體現莫言的“鄉土”語言特征以及中國文化底蘊。因而,以《生死疲勞》為源文本研究莫言作品熟語翻譯更具價值和代表性。
(二)《生死疲勞》熟語英譯翻譯方法統計分析
熟語及其翻譯方法標注是建設語料庫的難點之一,筆者采用人工標注,逐條排查,力求準確,具體標注形式如前文所述。利用ParaConc,在建好的漢英平行語料庫中分別搜索統計成語、慣用語、諺語、歇后語的翻譯方法和每種譯法的使用頻數。
通過數據統計,縱向和橫向比較成語、慣用語、諺語和歇后語各種翻譯方法的使用頻數和比例,呈現以下特征:第一,直譯為主。直譯在熟語翻譯中的總比重達39.2%,占比居各種翻譯方法之首,尤以諺語和歇后語為最,分別達54.8%和42.9%。
第二,意譯與直譯相輔相成,總占比達30.3%,幾乎可以與直譯平分秋色。其中,慣用語最常使用意譯,諺語則較少采用意譯,以直譯為主。
第三,刪譯現象也較突出,共有22.7%的熟語被刪,且分布比較均勻,在四類熟語中均占20%左右。但葛浩文在翻譯《生死疲勞》中共有五萬四千余字被刪[10],這是刪譯產生的主要原因。
第四,在翻譯漢語熟語時較少使用減譯、增譯、借譯,歇后語則完全沒有用到后兩種譯法。
第五,熟語翻譯的整個過程中誤譯現象較少,共計10例,側面反映譯者良好的雙語理解和轉換駕馭能力。我們可以從上述數據和分布特征探求譯者的翻譯觀。
第一,忠實翻譯觀。直譯為主,較少使用減譯、借譯,與葛浩文的翻譯初衷不謀而合。葛浩文曾表示西方國家對漢語的認識比較片面,自己有責任將優秀的中國文學作品引入英語世界,并為豐富英語詞匯作出貢獻。小說《生死疲勞》的熟語刪譯現象主要由譯者刪除部分篇章內容所致,出于熟語本身翻譯需要進行的刪譯十分有限,數量較少,也可側面印證葛浩文努力保留漢語熟語特有形象的忠實翻譯觀。
第二,讀者意識翻譯觀。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無法直譯時則優先選擇意譯,以傳情達意為主,使目的語讀者獲得和源語讀者同樣的閱讀感受;二是增譯使用頻率較低,即便是對富含歷史典故的成語,葛浩文也極少加注或增譯解釋。這樣,固然失去了原文的部分文化內涵,但保留了譯文的流暢性和可讀性。作者是為了讀者,而譯者也是在為讀者翻譯[11]。
葛浩文多次提到“我們是為讀者而譯”[12],失去市場和讀者的譯文不如不譯。熟語翻譯方法的統計分析有助于我們梳理和了解葛浩文的翻譯觀;同理,他的“忠實”觀和“讀者意識”觀直接影響他對飽含中國文化特色的熟語翻譯方法的選擇。
此外,葛浩文在《生死疲勞》熟語翻譯中采用的翻譯方法與其它小說中使用的方法基本保持一致,筆者的數據和分析結果也可以為其他葛浩文研究者的觀點互為支撐。如單偉龍通過全面細致的統計分析,指出《紅高粱家族》和《變》的習語翻譯中直譯使用頻率最高,翻譯策略上異化為主、歸化為輔[8]89;王文強、郭書法以及史國強指出,葛浩文在翻譯《豐乳肥臀》中的成語、方言俗語時注重譯文的可讀性,以異化策略為主[13-14];邵璐指出葛浩文的《生死疲勞》英譯本“忠實”與“偽忠實”并存,“對文化負載詞進行刪減”,又保持“字面忠實”[15]。
(三)譯例賞析
1.直譯
直譯并不是字面意義的累加,而是熟語的內涵意義往往可以透過表面文字被讀者認知,這時采用直譯既可以最大程度保留源語語言和文化特色,也能為目的語讀者帶來閱讀新鮮感,豐富目的語詞匯。例1:入鄉隨俗譯文:...whenyoucometoanewplace,learnthelocalcustomsandfollowthem.例2:打斷骨頭連著筋譯文:...whenyoubreakthebones,thetendonsstayconnected...例3:出水才看兩腿泥譯文:Youdon'tknowyourlegsaremuddytillyoustepoutofthewater.
例4:甕中之鱉難逃脫譯文:...aturtleinajarwithnowayout...從上述案例我們不難看出,葛浩文在翻譯過程中刻意通過直譯保留源語熟語的文化形象。如將例2的慣用語、例3的諺語和例4的歇后語分別直譯,既忠實原文的文化形象,又可提升目的語讀者的好奇心和閱讀新鮮感。為達成這一目的,葛浩文甚至棄用目的語中已有的慣用表達。“入鄉隨俗”對應英文習語“WheninRome,doastheRomansdo”,譯者并沒有使用借譯,而選擇保留源語特色,另起爐灶,重新翻譯。
葛浩文舍棄目的語已有表達,引入源語文化形象,在英語世界塑造新的熟語形象,類似的直譯不勝枚舉。直譯能更原汁原味地保留源語小說的特色,為這些新的文化形象和表達在英語世界傳播及推廣甚至保留、編入英文字典提供可能。
2.意譯
當源語中帶有特有文化符號的熟語所包含的文化形象在目的語中找不到或很難找到對等物時,翻譯過程中一般選擇意譯,翻譯出該熟語的內涵意義,舍棄其文化形象。例如“你可真是石頭蛋子腌咸菜,油鹽不進啊(Youreallyarestubborn...)”,“博山的瓷盆———成套成套的(...soeveryonewastakenbysurprise...)”,“你不要助紂為虐(Youshouldn'tbedoinghisdirtywork!)”。
“石頭蛋子”“咸菜”“博山的瓷盆”體現濃濃的地方口語和文化特點,在英語中找不到對等意象,即便能夠通過直譯翻譯其字面含義,也較難讓目的語讀者感同身受。同樣,成語典故“助紂為虐”也較難直譯,葛浩文多采用意譯。例5:打驢也要看主人,楊七。譯文:I'mtheonlypersonwhocandothat,YangQi...例6:心里要有數啊,她從來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譯文:...Don'tunderestimatethatwoman,”hesaid.“She'sahandful.
“打驢也要看主人”套用漢語熟語“打狗也要看主人”,意思是懲罰別人之前要考慮到上層人際關系,不能隨便下手,以免產生不利的后果。小說中藍臉對楊七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你不能打我的驢子,也沒有權利打它”,葛浩文將之譯為“I'mtheonlypersonwhocandothat”,表達了說話人藍臉堅決的態度。慣用語“不是省油的燈”已經超出它的字面意義,意指非同一般、不簡單,多用于貶義,在口語中多指難纏、棘手、會帶來麻煩的人。
葛浩文舍棄該熟語的原有形象,深挖其意義,將之意譯為“ahandful”。“ahandful”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中的釋義為:(informal)personoranimalthatisdifficulttocontrol,和“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內涵意義吻合,且都用于口語。譯者高超的漢語水平和英文表達能力可見一斑。
3.刪譯
《生死疲勞》是最能體現莫言魔幻現實主義題材和風格的一部作品,然而譯著中存在大量刪減現象。葛浩文在采訪中也說過,刪除是迫不得已的,是應出版社和編劇的要求才刪的,也是為了譯文的可讀性和可接受性。除篇章外,在單句翻譯過程中,葛浩文根據行文需要,對意義重復的熟語或刪譯或減譯。例7:所以我跟著金龍他們走上街頭,是名正言順的深情舉動。譯文:ThatiswhyIfollowedJinlongandtheothersoutontothestreet.
例8:……都穿著清一色的黑色大衣,圍著黑色的圍巾。譯文:...allwearingblackovercoatswithblackscarves.例9:有板有眼,韻味十足譯文:...anditwasnotwithoutabitofcharm...例7中前文交代了豬十六對毛主席的深厚情誼,以及聽到主席逝世噩耗的沉重心情,自愿加入人群表示哀悼,前后的因果關系已然明朗,譯者將表示相似原因的“名正言順”一句整體省略。例8中慣用語“清一色”形容人群的服裝顏色和風格全部一模一樣,和“都穿著黑色大衣”意思重復,譯者選擇刪譯。同理,例9中“有板有眼”和“韻味十足”意思相近,譯者刪除了“有板有眼”以避免重復。其它被刪除的熟語有“螃蟹過河隨大溜”“螳螂擋車,自取滅亡”“猴子戴禮帽裝紳士”“功夫不負苦心人”等。
4.減譯
漢語成語較多使用疊詞和對仗修辭格,讀之朗朗上口,富有音韻美感。然而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往往會重新整合,對某些熟語的內涵意義顯化處理,適當添加信息以實現厚翻譯,同時,對原文熟語中意義重復的部分會適當減譯,避免譯文太過臃腫以降低讀者的閱讀興趣。如“刀槍不入(noknifecouldpenetrate)”“面紅耳赤(theredfaces)”“心正不怕邪,行端不怕鬼(notafraidofdemons)”。葛浩文在翻譯歇后語和漢語成語及慣用語時也會使用減譯。
四、結語
《生死疲勞》是莫言風格的典型代表,文中體現地方語言、文化特色的熟語俯拾皆是。通過語料庫研究方法,窮盡統計小說的熟語使用情況和翻譯方法,筆者發現:《生死疲勞》中熟語總量較高,共計1286個,在文中出現2119次,其中成語、慣用語比重較大,使之成為研究葛浩文熟語翻譯方法的典型語料;葛浩文在翻譯熟語時,以直譯(39.2%)、意譯(30.3%)為主,刪譯、減譯、增譯和借譯為輔,較少出現誤譯現象(10例)。
可見,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傾向保留源語熟語的文化形象,盡量不增刪;但是當源語熟語形象無法在目的語中找到對等物時,譯者則大膽意譯,保持譯文的可讀性和流暢性,忠于文本內涵而非字面意義,忠于目的語讀者而非源語讀者。這有助于我們揭示葛浩文的忠實翻譯觀和讀者意識翻譯觀?傊,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盡可能保留原熟語風貌和形象,傳播漢語文化,豐富英語詞匯;同時要兼顧譯文的可讀性,采取多變的翻譯方法處理漢語熟語。
參考文獻:
[1]姚錫遠.“熟語”的種屬地位及其定義域[J].漢字文化,1998(2):38-42.
[2]安娜,劉敏濤,侯敏.語料庫中熟語的標記問題[J].中文信息學報,2004(1):20-25.
文學方向期刊推薦:《漢字文化》屬于語言文字學學術性刊物,1989年雜志在北京市創刊,并持續發行至今。雜志征稿發表的論文內容研究漢語漢字文化,探討漢語教學,并對漢語文與其他語文作比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