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1年10月23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內容摘要:《孤獨者》中關于“孩子”的敘述既體現了魏連殳作為知識分子的反叛,也揭示了他墮落的原因之一。 同時,“孩子”作為一個媒介將魯迅的舊我與新我展現在讀者眼前,體現了他矛盾、孤獨乃至虛無的生命狀態。
關鍵詞:孩子 孤獨 希望 絕望
學界對《孤獨者》的研究數不勝數,如梁建先從魏連殳與魯迅之間的“互文關系”、對魏連殳形象的重新認識以及《孤獨者》與魯迅的思想訴求三個角度解釋魏連殳為什么“孤獨”。 李允經從顯性的真實和隱性的真實兩個方面論述了《孤獨者》是頗有自傳意味的小說以及魯迅在向舊我告別的寫作心理。 近年來還有一些學者從其他學科角度解讀《孤獨者》,如于小植從圖像的留白、《孤獨者》中的西方表現主義畫風、“立體感”圖像與《孤獨者》的敘事模式和“狼”意象四個角度指出《孤獨者》在某些方面與繪畫理念、技巧等有深刻的同構關系。
小說文學論文范例: 請俯下身來傾聽孩子生命的拔節
劉瀟雨以空間移動為視角解讀此小說,發現魏連殳的客廳既是小說情節結構的組成部分,也象征魯迅的生存境遇。 還有許多文章從知識分子的角度出發,探索主人公魏連殳這一形象的悲劇原因,歸納出《彷徨》中一系列知識分子的形象模式。 然而從“孩子”這一切入點出發研究《孤獨者》的文章很少,但“孩子”這一群體在《孤獨者》中占有很大篇幅,因此從“孩子”出發解讀《孤獨者》十分重要。
一.“孩子”情節的合理性
小說中魏連殳與“我”總共有三次討論,分別是第二節中孩子的好壞、第三節獨頭繭的由來以及第四節的“為什么要活下去”這幾個問題。 我們從文中可以看出“獨頭繭”和“活著的意義”這兩個問題都與“孤獨者”性格中的“孤獨”直接相關,而關于孩子的討論看似與“孤獨”無關,實則暗含聯系。
首先文章開頭就提到“但因為他沒有家小,家中究竟非常寂寞,這大概也就是大家所謂異樣之一端罷”[1],第二節的末尾處再次以“我”之口問出“總而言之:關鍵就全在你沒有孩子。 你究竟為什么老不結婚的呢? ”[2]這里是以無妻無子來突出魏連殳外在的獨身形象。 同時,讀者從第二節中可以看出魏連殳并非是因為不喜歡孩子而不愿意結婚,相反,他對孩子是有著獨特的情感的。 他不愿按照世人心中的封建禮教結婚生子正是他對傳統的反叛,這種反叛使他與周圍格格不入,成為村人眼中的異樣進而陷入孤獨。
在第二部分訪問魏連殳的描寫中,讀者可以通過“我”之眼看到一個臟丑、無神的魏連殳,但當魏連殳見到一群孩子闖進來時,他“眼里卻即刻發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里走”[3]; 三良發紅斑痧時,他竟急得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 然而在面對祖母母家的親丁時,在與“我”交往的過程中,在說起房東與堂兄之時,他都一直以“冷冷的”態度示人,唯獨在遇到孩子們時,他的內心才會掀起波瀾。 在他的心里“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4],但“我”卻認為孩子中也有壞根苗,“我”發表完自己的看法之后,魏連殳竟因此事仇恨“我”三月之久。 從種種細節足以看出魏連殳對孩子的與眾不同。
仇恨因孩子結,也因孩子解,一向對孩子抱有很大希望的魏連殳最后卻被孩子傷害。 他在走路時“看見一個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蘆葉指著我道:殺! 他還不很能走路……。 ”[5]他堂兄帶著自己的兒子去公寓找他商量過繼的事情也只是因為想占領寒石山的破屋子,最后使得他發出“兒子正如老子一般”[6]二者都不像人的感慨,針對此事“我”給出的原因是全在于他沒有孩子,魏連殳對這一問題的“詫異”充分體現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視如希望的孩子不過是封建禮教的工具與犧牲品。 接著他被校長辭退后,孩子們連他的東西也不吃了,見到他就遠遠地走開。 最后他交了運之后與孩子們能說能鬧,讓孩子們以裝狗叫、磕頭來換取物質,但此時的孩子在他眼中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意義。
魏連殳作為寒石山唯一一個出外游學的學生,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一個異類,他思想里新式的部分沒有人能理解,再加上他無妻無子,可以說他的存在就是一種孤獨。 但他心里還存有一絲希望,堅信孩子的天性是好的,“以為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一點”[7]。 但后來孩子們露出的面目讓他失望乃至絕望,他心底的最后一絲希望被徹底澆滅,逐漸走向徹底孤獨的狀態。
所以“孩子”這一設置既體現了魏連殳作為先覺者的反叛,也是使魏連殳在孤獨中感到絕望的一個重要因素,它對推動情節的進展有著重要作用。
二.魯迅與自我的對話
魯迅在《怎么寫》中談創作時曾經指出“作品大抵是作者借別人以敘自己,或以自己推測別人的東西”[8]; 在胡風的回憶中:“我問:‘《孤獨者》里面的魏連殳,是不是有范愛農的影子? 他不假思索地說:‘其實,那是寫我自己的。 ’”[9]由此可見,魏連殳不僅僅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形象,其身上更有著魯迅生命的投射。
魏連殳和“我”在全文中最直接激烈的沖突就是關于“孩子的好壞”這一問題的討論,魏連殳堅信孩子是好的,而“我”認為孩子中也有壞根苗。 二人的爭論其實就是魯迅內心對“孩子”這一問題的糾纏與矛盾。
我們在魯迅1918~1922年的作品中可以看出魯迅對孩子的態度基本與之前的魏連殳一致,認為孩子總是好的,之所以會變壞全是環境導致的。 如他在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中寫道“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并在最后發出“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 救救孩子……”[10]的吶喊; 《隨感錄》中“所以看十來歲的孩子,便可以逆料二十年后中國的情形”[11]和“舊賬如何勾消,我說:“完全解放了我們的孩子! ”[12]; 《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中“后起的生命,總比以前的更有意義,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價值,更可寶貴”[13]至此,不難發現魯迅對孩子總體上是充滿希望的,將中國的未來寄予在孩子身上,強調環境對人的影響,這正符合他一貫的“立人”思想。 所謂“立人”重點在“人”,在魯迅看來并不是每一個生命都可以稱為“人”,“所有小孩,只是他父母福氣的材料,并非將來的‘人’的萌芽,所以隨便輾轉,沒人管他,因為無論如何,數目和材料的資格,總還存在、即使偶爾送進學堂,然而社會和家庭的習慣,尊長和伴侶的脾氣,卻多與教育反背,仍然使他與新時代不合。 ”[14]所以魯迅要立的是“真的人”,即“我是‘人’,‘人’不是封建主子和宗法家庭的奴隸。 ”[15]
但在后來的《彷徨》和《野草》中,其看法逐漸發生了改變,孩子不再是希望,他們和麻木的民眾已沒有什么分別也不能再救了。 《孤獨者》中“街上看見一個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蘆葉指著我道:殺! 他還不很能走路……。 ”[16]的情節在《長明燈》和《頹敗線的顫動》中也有出現,如“一個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著的葦子,對他瞄準著,將櫻桃似的小口一張,道:‘吧! ’”[17]“最小的一個正玩著一片干蘆葉,這時便向空中一揮,仿佛一柄鋼,大聲說道:‘殺! ’”[18]這些孩子在魯迅的筆下甚至都還不會走路就學會了“殺”,他們都是“我”口中的“壞根苗”,從一出生就失去了“人”的價值,與成年人相比所差的僅是年齡而已,除此之外再無不同。
魏連殳與“我”的對話正是不同時期的魯迅的相遇,他后來逐漸認同“我”的觀點正是魯迅對舊我的一種否定,這里不僅僅是否定孩子的本性,更是在否定希望。 在魏連殳或者是在魯迅的舊我看來,中國的希望“只”在孩子身上,但一系列的遭遇和見聞讓魯迅明白所謂希望不過是深不見底的絕望罷了。 孩子本應該是最鮮活的生命,然而當最鮮活的生命沉淪時,留給后人的就只剩下無邊的孤獨和絕望,給人一種虛無感。
《孤獨者》表面上是魏連殳從心懷希望到慢慢墮落的過程,實則暗含了魯迅與舊我的糾纏。 與《吶喊》中的作品相比,《孤獨者》則更多地關照了作者的內心并且逐漸向內轉,以尋求存在及生命的意義。 最后以“我”輕松、坦然地走在月光下結尾,正像是魯迅對舊我的拋棄與背離,從前文的糾纏中將自己解放出來而投入到更孤獨的斗爭中去。
所以,“孩子”在文章中既豐富了魏連殳的人物形象,推動小說的進程,也傳達了魯迅的兒童觀,是作者從此處切入對自己的剖析,向讀者展現了一個內心矛盾的魯迅和一個更加孤獨、虛無的魯迅。
注 釋
[1][2][3][4][5][6][7]魯迅《彷徨·孤獨者》《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318,321,319,320,320,320,320
[8]魯迅《三閑集·怎么寫(夜記之一)》《魯迅全集》第4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669
[9]胡風《魯迅先生》《新文學史料》 1993年第1期
[10]魯迅《吶喊·狂人日記》《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116
[11]魯迅《熱風·隨感錄二十五》《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235
[12]魯迅《熱風·隨感錄四十》《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244
[13]魯迅《墳·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46
[14]魯迅《熱風·隨感錄二十五》《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235
[15]《初陽旬刊發刊辭》.《民族文藝論文集》杭州:正中書局.1934:414
[16]魯迅《彷徨·孤獨者》《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320
[17]魯迅《彷徨·長明燈》《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304
[18]魯迅《野草·頹敗線的顫動》《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4:217
參考文獻
[1]魏巍,李向輝.七個“無聊”與魯迅創作的轉向:重讀《在酒樓上》[J].魯迅研究月刊,2019(12):15-22.
[2]梁建先.魏連殳為什么“孤獨”? 關于《孤獨者》的幾個問題[J].魯迅研究月刊,2019(4):18-25.
[3]李允經.向舊我告別:《孤獨者》新說[J].魯迅研究月刊,1996(6):30-36.
[4]于小植.圖像學視角下的《孤獨者》[J].魯迅研究月刊,2021(1):21-26+42.
[5]劉瀟雨.魏連殳的客廳:《孤獨者》中的空間移動及其衍義[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刊,2020(1):64-73.
(作者:王宇晴;作者單位:華中科技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