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該文從福柯式權力話語角度入手，分析文本中種族主義權力機制的建立與運行過程，探究小說中白人掌握的權力話語對黑人的規訓手段，探討小說中作者對種族問題這一美國歷史原罪的反思，揭示小說對當下美國社會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地下鐵道》;科爾森·懷特黑德;權力話語;規訓;福柯

　　懷特黑德是二十世紀美國杰出的黑人作家，曾被贊為“當世美國作家中最才華橫溢的一位”。《地下鐵道》是懷特黑德自開始以來為他贏得無數贊譽的一部小說，作者以樸實的文字、克制的筆法講述了美國內戰爆發前，黑奴少女科拉利用“地下鐵道”網絡逃離南方蓄奴州，北上尋找自由的故事。

　　作者不囿于史實，以豐富想象力巧妙糅合了不同時期黑人所受種種壓迫，虛構出一條歷史陳列館般的“地下鐵道”，使科拉搭乘地下鐵道途徑的每一個站點都向讀者展示著奴隸制權力話語下美國黑人曾遭受的壓迫和不公。在文本中，作者從肉體、精神和歷史認知三個角度切入，展示種族主義者對黑人的規訓手段，揭示了奴隸制權力話語在當時的美國社會的運行和強化。

　　1種族主義權力話語下的規訓手段

　　在《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一書中，福柯提出了兩種規訓意象，一種是建立在暴力刑罰基礎上的規訓-封鎖，一種是建立在全景敞視主義基礎上的規訓-機制。與前者相比，全景敞視主義的規訓機制使被壓制的一方承擔起實施權力壓制的責任，將這種壓制自動地施加于自己身上，實現“精神對精神的權力”，從而使權力的運作變得更加輕便、迅速、有效，形成一種經濟又高效的規訓機制。

　　美國歷史上奴隸制權力話語機制在南方社會的普遍建立無疑具備了全景敞視主義規訓機制的內涵和運行方式，在小說《地下鐵道》中，科拉搭乘地下鐵道途徑的每一個蓄奴州都向讀者展示了種族主義權力機制如何通過身體、精神和認知規訓黑人，實現其自我監視，從而使整個南方蓄奴州化身為禁錮黑人及廢奴者的巨型全景敞視監獄。

　　1.1肉體殘害——馴順的肉體

　　《地下鐵道》中科拉的出生地佐治亞州對黑人而言無疑是人間地獄，在這里黑人們除了要背負沉重的勞作、忍受作為貨物被販賣的屈辱，還要時時提防來自奴隸主和監工反復無常的施虐，抵抗或逃跑只會招致更加殘暴的懲戒。未經世事的小奴隸切斯特因不小心弄臟了奴隸主的襯衣迎來了人生中第一頓毒打，少女科拉因挺身而出保護切斯特被監工連續鞭打數天，監工用辣椒水用力揉搓她血肉模糊的脊背，將她關進不見天日的伶仃屋，切斷她與其他黑奴的人際交往。

　　黑奴大安東尼企圖逃跑，被治安官用鐵籠子抓回，奴隸主特倫斯以一場慘無人道的血腥表演向所有黑奴和白人貴賓們展示了他對手下黑奴絕對的占有權和支配權，把安東尼折磨致殘后將他活活燒死在絞架上。絞架，獵犬，監工手中的皮鞭，治安官的鐵籠，甚至白人的膚色，無不昭示著在這個世代蓄奴的地域空間里白人對黑人身體的絕對控制權，馴順了的黑人肉體發自本能地對反抗、逃跑等念頭感到畏懼，繼而自我勸誡，正如科拉的外婆阿賈里總結的，在種植園的地界學會“服從”才能活命，“逃離種植園的地界，就是逃離基本的生活原則：毫無可能”(9)。

　　在一州之隔的北卡羅來納州，科拉見到了更加令人瞠目結舌的規訓手段：鄉村道路旁，“一具具尸首掛在樹上，有的完全裸露，有的衣不蔽體，他們腸子沒了，脖子斷了，有的被閹割，有的懷孕了，肚子隆起著。”這條路被命名為“自由小道”，道路兩旁懸掛的尸首來自公眾喝彩聲中被公開處死的黑人和廢奴者。“自由小道”彰顯著蓄奴制權力話語下白人至上主義者對黑人和不遵守這一權力話語的白人廢奴者公然的、絕對的處置權，震懾著每一個從道旁經過的人，告誡他們這一權力秩序在此地的合法性和根深蒂固。

　　1.2精神閹割——扭曲的認知

　　除了肉體上施以嚴酷的壓迫，種族主義者對黑人的規訓更體現在對黑人的精神閹割上。他們以言行給種植園中被剝奪了受教育權的黑人灌輸著這樣的思想，在種植園內，他們是奴隸主的私有財產，是生產工具，而承受著奴隸和性別雙重身份壓迫的黑人女性則是生育工具，被逼與不同黑人交配以繁衍更多奴隸后代;種植園外、黑奴交易市場中。

　　他們是白人眼中的貨物，如牛馬一樣可以被自由買賣，即使有一天他們得到了解放證書、獲得了自由身份，也可能隨時被綁回去、再次成為奴隸。能識幾個字，因而對自由抱有幻想的黑人是最為痛苦的，如西澤，偽善的前主人將他抱坐在膝蓋上教他讀書識字，使他相信他可以自由地選擇命運，卻在臨死前露出真面目，讓西澤一家被販賣各處，最終家破人亡。自由于他就像曾向往的里士滿，看似觸手可及，實則遠在天邊。西澤對自由舍生忘死的執著，除了源于對奴隸命運的反抗，還因為他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曾經的欺騙和恐懼帶來的鞭撻。

　　只有無知且認命，拋棄幻想，認清現實，將自己的命運徹底交付于白人手中的黑人才能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地下鐵道》中黑人男孩霍默對捕奴者里奇韋令人費解的信任和依賴精準地刻畫了黑人群體這樣的心理認知：霍默本是里奇偉花五美元買來的黑奴，第二天就獲得了里奇偉給他開具的解放證書，但他拒不接受唾手可得的自由，反而留下來，將自己打扮成身著盛裝、滑稽可笑的車倌，盡職盡責地為里奇偉運送被抓回的其他黑奴，毫無對同胞的憫恤之情，甚至會為解救里奇偉而對其他黑人大打出手。

　　“每天晚上，霍默都會一絲不茍，打開自己的小書包，取出一套小手銬。他把自己鎖到車倌的座位上，鑰匙揣進口袋，這才合眼。”里奇偉告訴科拉，“只有這樣，他才能睡得著。”霍默知道，在這個國家，“黑孩子沒有未來，不管有沒有解放證書……肯定有些下流胚會抓住他，一轉眼便把他賣掉。”生活在白人至上主義者建立的規訓制度下的黑人，無時無刻不遭受著白人的認知操控和精神閹割，他們開始習慣接受現實、自我洗腦，成為鞏固種族主義權力話語的重要一環。

　　1.3真相遮蔽——偽飾的歷史

　　為掩蓋蓄奴制的累累罪惡，掌握話語權的種族主義者們公然篡改歷史，美化蓄奴制，小說中科拉在自然奇觀博物館的表演經歷鮮明地展示了種族主義者們掩蓋歷史真相的策略，他們將運奴船描繪成黑人兒童自由嬉戲的樂園，將在非洲腹地的種族掠奪描述為先進文明對落后文明的救助，將白人強盜包裝成彬彬有禮的救世主，黑人歷史上這段慘痛的血淚史被他們稱作“美國的歷程”。

　　對此，作者借科拉之口評價道，“真相就是商店櫥窗里不斷變換的展品，在你看不到的時候任人擺弄，看上去很美，可你永遠都夠不著。”為控制黑人人口數量，防范黑人數量反超帶來的潛在威脅，他們制定了黑人婦女強制絕育政策，將之解釋為“一個讓你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機會”;為合理化美國對別國領土的劫掠和侵占，他們將強盜行徑描述為“上帝所命”，“毀滅需要毀滅的。教化少數種族。教化不了，就鎮壓。鎮壓不了，就根除。我們的命運是本著天意來的—天降大任于美國。”沒有絲毫話語權的黑人毫無招架之力，任由被遮蔽和篡改了的歷史流傳下去，愚弄后世。

　　2結語

　　在種族主義權力話語體制盛行的20世紀美國社會，種族主義者通過肉體殘害、精神閹割和歷史遮蔽的方式全方位馴化著黑人，企圖將其囚禁在這樣一座密不透風的全景敞視監獄中。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在種族平等已成為美國社會政治正確的今天，在白人把控著話語權的美國社會，種族平等的真正實現依然任重而道遠，從這個層面上，《地下鐵道》對美國種族壓迫這一歷史原罪的反思不失為對當今美國社會種族問題的揭示和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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