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西方奇幻文學的創作中，人物發色設定具有重要的隱喻意義。相同發色的人物往往具有相似的命運。人物發色大致可劃分為黑色、金色和紅色三種，黑發人物頑強，象征正統 ;金發人物富有，遠離世事 ;紅發人物靈巧，地位低下。在以《魔戒》《哈利波特》《冰與火之歌》為代表的西方現代奇幻文學中，這一論點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這一現象的根源深藏于歐洲歷史，在今天仍不斷影響著世人的判斷與認知。

　　【關鍵詞】隱喻;西方奇幻文學;人物設定;發色;歷史淵源

　　文學作品中的人物設定往往通過人物外形、對話、行為等多方面實現，在此基礎上細分，人物發色又與人物設定及命運走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在西方奇幻文學中，人物發色隱喻得到了廣泛應用并形成了一套較為明顯的模式。本文以西方奇幻文學三巨頭《魔戒 》《哈利波特》《冰與火之歌》中的人物發色為例，對不同發色的人物形象進行分析，旨在發現其背后的歷史淵源。

　　一、西方奇幻文學中人物發色隱喻的運用

　　隱喻作為一種普遍現象，廣泛出現在生活之中。萊考夫認為隱喻不是孤立的語言現象，而是一種有系統的概念構建;隱喻的建立并非源于本體和喻體相似性的發現，恰恰相反，“喻體 ”的概念有利于建構“本體 ”(GeorgeLakoff,1980)。不僅如此，某些隱喻的相似性源于身體的關聯體驗，即身體的關聯體驗帶來了本體和喻體相似性的認識。

　　根據這一理論，閱讀中對隱喻的及時發現和研究有助于正確理解作家的思維，從而進一步了解其背后內涵。在西方奇幻文學創作中，人物發色與人物命運之間存在著緊密聯系，相同發色的人物擁有著類似的性格、擔任著類似的角色、走上了類似的道路。人類的發色是由黑素細胞調配出來的，它可產生兩種不同類型的黑素, 真黑素和褐黑素。真黑素呈黑色、棕色，褐黑素呈黃色、赤褐色，二者比率決定了人類毛發呈現黑色、黃色抑或紅色(陳旭、甄雅賢， 2012:839)。

　　其中黑發人物大多是血統高貴卻歷經磨難的主人公，他們代表正統，卻總在身份問題上遭受質疑，黑發也多見于人類主角 ;金發人物大多是富有顯赫且自視甚高的配角，金色越淺越暗示了一種高貴或神化的傾向，金發也多見于顯赫的家族或極具靈性的種族 ;紅發人物大多是飽受歧視或神秘莫測的輔助者，他們可能在出身問題上受到歧視，也可能是法力高超、靜觀事態變化的巫師角色(李言， 2020:180)。

　　(一)黑發人物多血統高貴卻歷經磨難在西方奇幻文學開山之作《魔戒》中，黑發的典型代表是人類國王阿拉貢和霍比特人弗羅多·巴金斯。他們是魔戒遠征隊的核心成員，是故事的中心人物。人皇阿拉貢出身顯赫而經歷獨特，他的祖先是有著精靈之血的人類男子貝倫和具有次神血統的精靈公主露西安，他兩歲就成為登丹人酋長，又由精靈王埃爾隆德撫養長大 ;在成年后，他成為了一名游俠，在中土游歷冒險，并成為了霍比特人的向導和保護者(尹少君，2010:187)。

　　霍比特人弗羅多·巴金斯則是《霍比特人》主角比爾博·巴金斯的堂侄，他是一名勇于冒險、意志堅定的霍比特人，為了完成摧毀魔戒的重任飽受折磨，在摧毀魔戒的過程中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在家喻戶曉的系列小說《哈利·波特》中，主角哈利以及青年時代的伏地魔都是黑發。他們是故事的善惡兩級，是一切的開始。哈利的一頭黑發遺傳自天資聰穎、家世過人的父親，他的祖先是隱形衣的最初擁有著、佩弗利爾三兄弟中的伊格諾圖斯。

　　伏地魔的祖上則有復活石的擁有者卡德摩斯·佩弗利爾和薩拉查·斯萊特林。兩個同為黑發且童年經歷類似的年輕人，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不由引人唏噓。在另一經典之作《冰與火之歌 》中，分配到黑發的是最重要的家族史塔克家族和私生子瓊恩·雪諾。史塔克家族是北境最古老也最顯赫的家族，他們守護了北境千年，臨冬城和用以防御異鬼入侵的絕境長城就是由家族祖先建造的。瓊恩·雪諾則是一個飽受歧視的“臨冬城公爵私生子 ”，但他身上實際上流淌著雷加·坦格利安和萊安娜·史塔克的血，是鐵王座的正統繼承人(張虎，2020:180)。他歷經磨難、迅速成長，向讀者呈現了一個忍辱負重的形象。

　　(二)金發人物多富有顯赫且自視甚高在《魔戒》中，萊戈拉斯·綠葉是最出名的金發角色。他是精靈族林地王國的王子，參與過五軍之戰，也是魔戒遠征隊的重要成員。他與父親一起生活在幽暗密林深處，與其他精靈一樣熱愛藝術、衣著精美 ;在摧毀魔戒的路途中，萊戈拉斯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與矮人、人類和霍比特人都成了好友。

　　此外，《魔戒 》中還有黃金森林的統治者凱蘭崔爾這一著名金發精靈形象，她智慧過人、法力高強、美貌絕倫，成功抵御了魔戒的誘惑，并在抵御魔君索倫、守護中土和精靈一族上做出了巨大貢獻(董彌霞，2019)。在《哈利·波特》系列故事中，最為出名的金發家族無疑是馬爾福一家。這一家族的人都有著一頭淡金色的頭發和灰色的眼睛，住在氣派華麗的馬爾福莊園里，在魔法部甚至霍格沃茨校董會里都有著重要的話語權。

　　他們看不起麻瓜出身的“泥巴種”赫敏·格蘭杰，也鄙夷善良卻貧窮的“純血巫師敗類 ”韋斯萊一家。他們總是標榜自己的純血統和高貴品位，十分重視家族榮譽。在《冰與火之歌》的宏大敘事下，滿頭金發的蘭尼斯特家族是故事的重要配角。他們是西境最重要的家族，財富多得不可計數。他們錙銖必較，以“蘭尼斯特有債必償 ”作為處事法則代代流傳 ;他們野心勃勃，在爭奪鐵王座的斗爭中用盡手段(孔冰欣、劉綺黎， 2019:70)。在權力的游戲中，這一家族形成一個整體與其他勢力斗爭，家庭成員又為了自身的利益機關算盡。

　　(三)紅發人物多出身低微卻能力強大

　　《魔戒》原著小說中并沒有出現典型的紅發形象，但在根據其系列故事《霍比特人》改編的電影中，導演塑造了低等精靈陶瑞爾這一形象。她機敏靈巧、戰斗力強，是幽暗密林的護衛隊長。但一頭暗紅色的頭發卻暗示了她出身低微這一事實。《哈利·波特》中紅發的典型代表是韋斯萊一家。在魔法世界里，他們的紅發不是“巫術 ”的象征，卻仍被多次與家境和社會地位聯系在一起。羅恩的穆麗爾姨婆評論韋斯萊們“繁殖得像地精一樣快”，而以高貴純血統自詡的馬爾福家則認為他們“韋斯萊家的人都是紅頭發，滿臉雀斑，而且孩子多得養不起 ”。

　　這些都暗示了魔法世界中相當一部分人對這紅發一家人的輕視甚至鄙夷。但同時，韋斯萊一家又是絕對站在正義一方的，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有難得的過人之處，在大戰的勝利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而《冰與火之歌》中的紅發—— 紅袍女梅麗·珊卓，就是個亦正亦邪的角色了。她是出身于奴隸家庭的女祭司，堅定地信奉著光之王拉赫洛，相信自己能從火焰中看到未來。她心懷蒼生，卻又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燒死無數老幼。

　　她相信史坦尼斯是亞梭爾·亞亥的轉世，擁有對抗異鬼的能力，因此她忠心耿耿地侍奉他，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他爭奪鐵王座。她的紅袍紅發就像她所操控的火焰，危險而迷人。除了這兩部較為出名的西方奇幻小說，紅發角色也廣泛出現在各大歐美影視作品中。如漫威旗下的超級英雄“緋紅女巫 ”、《海王》中澤貝爾王國的女王湄拉、《美國恐怖故事》里的紅發女巫等等，這些擁有一頭鮮艷紅發的女性角色往往能力高超，為故事注入一絲絲不一樣的情調。

　　二、發色隱喻的歷史根源

　　發色隱喻在西方奇幻文學中頻頻出現，這一現象的本質源于西方人對不同發色人種的認識。影視劇中黑發的亞瑟王和救世主耶穌，中世紀繪畫中超凡脫俗的金發女神們，“紅發女巫”“紅發惡魔 ”等說法的廣為流傳，都反映了一種已在人們腦海中根深蒂固存在千年的偏見。而追根溯源，這樣的偏見與歐洲歷史息息相關。歷史上黑色頭發、膚色較深的白色人種主要聚集在地中海沿岸地區。

　　主要由伊奧利亞人(佩拉斯吉人)、亞該亞人、愛奧尼亞人和多利亞人四個部族組成的古希臘人，創造了璀璨輝煌的文明，對后世的西方文明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但現代西方奇幻文學作家們偏愛黑發的更重要原因，可能來自于對羅馬人的推崇。以黑眼睛黑頭發為主要特征的羅馬人主要由拉丁姆人(拉丁人)、薩賓人、翁布里亞人組成。在古羅馬發展成為環繞地中海的大帝國前，希臘半島和意大利半島以外的歐洲幾乎都是一片荒蠻的世界。公元前三世紀，羅馬征服迦太基，成為地中海霸主，此后逐漸在歐洲建立了霸權。羅馬的擴張雖然受到了歐洲其他地區各民族的大力抵抗，但這些民族很快接受了羅馬的奴隸制和羅馬文明。

　　對于仍處在原始公社制階段的他們來說，羅馬無疑是高度發達的，因此他們很快在羅馬化的進程上一路狂奔，甚至改說帶有自身語言特點的拉丁語。這一過程對歐洲許多民族的發展起到了填平拉齊的作用(穆立立，1991:50)，因此直到今天，仍有許多人將黑發的羅馬人視作歐洲正統。金發歐洲人的代表則是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他們身材高大，發色以金發為主。哥特人、盎格魯 - 撒克遜人、維京人、諾曼人等都是日耳曼人的典型分支，這些部族歷史悠久，是歐洲先民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不同于普遍印象，有著一頭純正、不摻雜色的金發的人在歐美地區只占很少一部分比例。在歷史時期，一個家族想保證純正的金發是很困難的，因為這意味著家族成員只能與本民族內部的人結婚，這導致了金發越來越成為貴族身份的象征。

　　此外，古希臘神話中的許多神祇都有著一頭金發，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們更是愛慕金發，將許多天神、圣母的角色繪為金發。在金發并不普遍可見的時期，這樣的做法給金發蒙上了神性的、非人化的光輝。到了近代，好萊塢對金發女郎的偏愛部分改變了金發女性的形象，金發女郎在好萊塢的影片中往往被貼上“愚蠢無腦 ”的標簽(小龍，2009:118)。

　　但在奇幻世界里，金發仍與“富有”“神性 ”等詞匯聯系在一起。說起紅發，主要分布于西歐的凱爾特人則是典型代表。凱爾特人發源于今德國西南部地區，他們體格健壯，鼎盛時期曾一度洗劫羅馬。早在愷撒大帝的戰地日記里，就已經出現了對凱爾特人標志性紅發的描寫。凱爾特人本是英國的原住民，早在公元前 500 年左右，他們就已經在今天的英國定居。但公元 43 年開始的“羅馬人的征服”(Roman Conquest)使得凱爾特文化在不列顛島的中部和中南部逐漸消失，但羅馬人對于這些粗野蠻人的偏見卻延續下來。公元 449 年，三支日耳曼部族遷往英國，在幾年征戰后將這些紅發原住民趕往了蘇格蘭和威爾士地區，英國大陸也被改名為“英格蘭”(意為盎格魯人的土地)。

　　金發的征服者和紅發的被征服者同為現代英國人的祖先，但歷史上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歧視卻并未隨著時光流逝而消失殆盡，反而隨著日不落帝國的崛起而傳播到歐美各地。此外，中世紀“獵巫狂潮”期間，無數紅發女性被殘忍地活活燒死，她們一頭與眾不同的紅發往往被視作地獄之火的象征，預示著魔鬼將帶給人間的災難 ;這一歷史也給后世帶來了深遠影響。

　　三、發色隱喻對現代社會的影響

　　歷史時期流傳下來的發色隱喻對現代社會的影響不可謂不大。誠然，隨著社會多元化的發展，五顏六色的發色逐漸出現并得到了人們的欣賞和喜愛，人們依靠原生發色來臆斷他人品性的例子也越來越少。但“發色識人”并未完全淡出世人的生活。在語言認知論者看來，語言中的隱喻只不過是某種思維方式及思維內容的外在表現形式(王松亭， 1999:23)。

　　由此可見，西方奇幻小說家們在故事中設置的發色隱喻很可能受到了深藏于文化歷史中的隱喻影響。將主角們的發色設置為黑色很可能是受到了羅馬帝國時期流傳下來的“正統 ”思想的影響 ;將美麗富有的角色們的發色設置為金色則可能是受文藝復興時期天神多金發的啟發 ;給貧窮或神秘的角色們一頭紅發則應該與歷史上對凱爾特民族的歧視或獵巫狂潮中尋找紅發女人殘殺的慘痛記憶有關。不論小說家們意識到與否，他們在創作中都受到了發色隱喻的影響，并通過作品將這一隱喻的傳播范圍進一步擴大。在他們的作品中，發色隱喻的使用在人物塑造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也有利于幫助故事的讀者更好理解故事脈絡。

　　正如萊考夫提出的“喻體的概念有利于建構本體 ”(George Lakoff,1980)，大家從人物發色便可一窺人物命運。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僅憑西方人的發色便可推斷他的祖上來自何方、屬于哪個民族、或操何種語言。這樣的論斷并不一定準確，甚至可能因為數代民族融合而與實際結果大相徑庭，但無疑，這是一個拉近人與人距離的小方法。不可否認，這世上仍有部分人會因他人的發色而產生偏見。不少人會對黑發的歐洲人產生無端羨慕，不少金發女郎會被先入為主貼上“空洞無物 ”的標簽，許多歐美國家都有舉辦的“紅發人反歧視”游行則暗示了紅發群體在現代社會中仍面臨著不公正待遇。了解發色隱喻背后的信息、研究并尊重其歷史由來有利于世人以更加開放、包容的心態面對差異，和諧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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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朱芷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