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2年05月24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摘 要:虛擬歌手是指具備動漫形象和聲庫,演唱用聲音合成軟件制作的歌曲的二次元歌手。洛 天 依 等虛擬歌手 “主唱”的絕大多數歌曲由其粉絲基于情感自發創作,粉絲創作可以視為數字經濟下的一種情感勞動。這種勞動最終被虛擬偶像工業吸納進資本增殖的閉環,成為剩余價值的來源。然 而,虛擬偶像工業卻未對粉絲勞動支付任何報酬。虛擬偶像工業對粉絲勞動實現最大化剝削的同時有著很強的隱蔽性,是 一 種 數 字經濟形態下的新型剝削———數字情感剝削。同時,勞動的自 主 自 愿、勞動產品的版權歸屬等又使粉絲的勞動異化得到很大程度的緩解。“異化的緩解”和 “剝削的加劇”在粉絲創作勞動中并行不悖。
關鍵詞:洛天依;虛擬歌手;虛擬偶像;情感勞動;數字情感剝削
一、虛擬歌手粉絲的情感勞動
2021年,虛擬歌手洛天依登上央視春晚,與 王源、月亮 姐 姐一 同 為全國 觀眾獻 唱 《聽我說》。虛擬歌手再次突破次元壁,進入主流視野。所謂虛擬歌手,是指具備動漫形象和聲庫、演唱用聲音合成軟件制作的歌曲的二次元歌手,屬于虛擬偶像家族的一大類。虛擬偶像是通過繪畫、動 畫、CG 等形式制作,在網絡等虛擬場景或現實場景進行演藝活動,但本身并不以實體形式存在的偶像人物,是一種完全通過技術手段創造出的新角色[1]。洛天依是上海禾念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雅馬哈公司的 VOCALOID語音合成軟 件 為基 礎推 出 的全 世 界 第 一 款 VOCALOID 中文 聲庫 和 虛 擬 形 象,是國內最早實現盈利的虛擬歌手,也是國內知名度最高的虛擬偶像。自2012年7月12日 “出道”以來,洛天依獲得眾多青少年追捧,洛天依粉絲自稱 “錦衣衛”,他們親切地稱呼洛天依為 “天依”“殿下”。
在微博、B站、貼吧等的互動留言區,粉絲們向洛天依表達自己的愛慕、傾訴日常煩惱和生活點滴。更有甚者,在一些粉絲眼里洛天依已經成為他們的精神伴侶和情感依托, “陪”他們走過一段段艱難的歲月。借助全息投影技術,虛擬偶像得以從線上走到線下。洛天依召開過多場全息演唱會,演唱會門票高達千元卻座無虛席,粉絲們揮舞著手中的熒光棒用尖叫聲回應著洛天依 “我好想你們呀”之類的互動。以洛天依為代表的虛擬偶像已經成為二次元世界的重要文化現象,給 粉絲帶來 巨 大 影 響。
然而,目前國內外對虛擬偶像的研究尚處于初級階段,在中國知網以 “虛擬偶像”“虛擬主播”“虛擬歌手”或 “洛天依”“初音未來”等為 篇名 關鍵 詞 搜索 CSSCI來 源期 刊,僅 得到 約20條結果。相關研究主要聚焦于亞文化、消費文化、粉絲文化、媒介技術等角度。作為一個虛擬歌手,洛天依本質上是由動漫形象和聲庫共同構成的虛擬人物。動漫形象為洛天依提供了一個虛擬的 “身體”,為粉絲的 “愛慕”提供對象;聲庫和音樂合成軟件讓眾多粉絲能夠參與為洛天依寫歌的活動當中。
截至2022年1月10日,在 QQ 音樂,洛天依 “主唱”的歌曲超過6100首;在網易云音樂,洛天依 “主 唱”的 歌 曲超 過4000首;B站 洛天依 頻道共有7.8萬 個視頻、播放量超15億次。洛天依的絕大多數歌曲由粉絲自發創作,“為洛天依寫歌”成為粉絲的一種勞動。粉絲創作過程漫長、步驟復雜,需要眾多參與者協調配合并付出大量時間、精力和技能。創作者們將作品無償發布到 B站等平臺供粉絲 免費取 用,絕 大多 數創 作 者無 法通 過寫歌 獲得 直接的物質報償。創作者們付出的勞動是一種無酬的免費勞動,他們成為被裹挾進數字經濟大潮的數字勞工。
對于洛天依背后的商業公司上海禾念來說,粉絲創作對于增加洛天依的粉絲、擴大洛天依的影響力、實現資本增殖發揮了巨大作用。從這種角度出發,粉絲創作者是在為上海禾念 “免費打工”。隨著 web2.0時代的到來,像粉絲創作者那樣為互聯網公司 “免費打工”的用戶越來越多。不僅如此,聊天、閱讀、觀看、點擊等任意使用行為都成為互聯網公司盈利的來源。正是憑借用戶們的使用痕跡、用戶數據等,互聯網公司得以實現資本增殖。這一現象引起了傳播政治經濟學者的廣泛關 注,學者們使用數字勞工 (Digitallabor)[2]、情 感 勞 工 (Affectivelabor)[3]、玩 工 (Play-bor)[4](P198-211)、自由勞動 (Freelabor)[5]、粉絲 勞 動 (Fanlabor)[6]、非 物 質 勞 動 (Immaterialla-bor)[7](P133-146)、休閑工作 (Leisurework)[8]等術語,來指稱數字經濟時代休閑和勞動逐漸合一、生產和消費界限模糊的現象。用戶出于休閑、情感或興趣等目的使用互聯網產品,他們的使用行為卻被 “吸納”進資本增殖的閉環。在一些學者看來,這意味著晚期資本主義的勞動、剝削和異化已經走出工廠,整個社會就是一座巨大的 “社會工廠”[9]。在這座工廠里,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產消合一者 (Prosumer)[10](P370)。
有學者認為,“提供 ‘免費勞動’成為數字經濟創造價值的根本機遇”[5]。根據勞動過程、勞動內容、勞動方式和勞動產品的不同,數字經濟時代的免費勞動可以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強調消費過程即是勞動過程。盡管用戶閱讀、點擊、瀏覽等行為不直接產生剩余價值,但資本對這些活動的不斷介入、利用和轉化,使得它們成為資本增殖的重要環節。受眾、用戶等的文化消費行為并非常規意義上的真正 “勞動”,將其視為勞動是理論化的結果。研究者借此揭示資本對消費者的剝削、利用、欺騙和控制,從而理解閱讀、點擊、瀏覽等在 “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中的角色”[11]。
第二種是指用戶在平臺上開展真實勞動,這些勞動沒有生產出實際產品,卻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對雇傭勞動的替代。例如,網絡論壇的吧主、管理員,粉絲群體的負責人等,他們實際上承擔了管理、服務等方面的大量職責。第三種強調用戶通過勞動生產了真正的數字產品,這些產品助力資本增殖卻未得到相應的報酬。例如,在快 手、抖 音、小 紅書、B站、Insta-gram 等平臺,用戶上傳了海量圖片和視頻,這些 “用戶生成的內容”成為平臺獲得利潤的根基。虛擬歌手粉絲創作屬于第三種類型的免費勞動,與其他 UGC活動相比,虛擬歌手粉絲創作流程復雜,需要付出大量勞動,需要具有不同專長的創作者分工合作、密切配合。這其中,粉絲創作者和偶像間的親密關系是創作動力的重要來源。創作者大多基于對洛天依的喜愛開展創作活動,“為愛發電”“喜歡”“熱愛”等是創作者口中的高頻詞匯。
創作者為他們喜歡的虛擬歌手傾注了大量情感,情感成為驅使他們勞動的根本動力,他們的創作可以視為一種 “情感勞動”。情感勞動涉及 “情感的創 造 和 操 縱,這種情感的產生、交換和傳播通常和人與人之間實質或虛擬的接觸有關”[3]。在許多研究者的視野中,情感勞動 (Affectivelabor)是非物質勞動 (Immateriallabor)的一個方面。虛擬歌手粉絲創作者的創作過程是怎樣的?偶像工業資本是如何吸引粉絲加入創作者大軍的?粉絲的勞動又是如何被吸納進資本增殖的閉環?粉絲的自主創作對洛天依偶像身份的生成帶來了哪些影響?為回答以上問題,從2021年4月起,研究者在 B站、百度貼吧、粉絲 QQ 群等開展線上觀察。同時,研究者借助粉絲 QQ 群和 B站私信對粉絲創作者 (共計30位)和普通粉絲 (超過60位)開展半結構化訪談。經過近4個月的訪談及反復回訪后,研究者發現收集到的經驗材料出現了較高的重合度。基于此,研究者認為訪談樣本已經飽和。最后,研究者對粉絲創作者的訪談資料進行整理,并編碼為 H1—H30。
二、制造同意:虛擬偶像工業吸引免費勞動的策略
在 《制造同意:壟斷資本主義勞動過程的變遷》中,布若威指出: “一種自發的、同意的元素與強制相結合塑造了生產行為”[12](P22)。對 于 虛擬 歌手 來說,作 品 的 數 量、質 量、傳播力和粉 絲 量是其能否盈利的關鍵。在虛擬偶像工業中,資本方深知粉絲創作對于資本增殖的重要意義。在完成軟件購買、聲庫錄制和形象設計等一系列前期準備工作,并將虛擬歌手推向市場后,吸引粉絲參與創作就成為最重要的任務。為了促動粉絲們 “同意”加入無酬勞動的大軍,資本方從一開始就進行了精心的設計:一是人物 “初設”簡單化。洛天依官方微博對她的介紹只有寥寥數字: “Vsinger旗下 虛擬歌手,世界首位中文 V 家虛擬歌手,主唱,15歲,生日為7月12日,巨蟹座,于2012年7月12日正式出道。”① 除此之外能體現洛天依人物特征的就只有她的形象:灰 發、綠 瞳、發 飾 碧 玉、腰 墜中國結的青春少女。無論是真人偶像還是虛擬偶像,人設都極為重要。在對洛天依的人物 “初設”方面,上海禾念極為克制,主動放棄了生產者的 “文化霸權”,這為粉絲創作者對洛天依的人物形象進行預設提供了充足的 “留白”。粉絲創作者也充分利用了這一點,在作品中對洛天依進行多元設定。
例如,網友 LTY 為洛天 依 制作十 周 年 “生 賀 曲”時 設 定 了 “追 夢 女 孩”的 人 設。LTY 表示:“十周年走過來挺不容易的,以勵志為主。”(H24,2021年9月10日)在二次元世界,粉絲創作者的大量作品也確實極大地豐富了洛天依的形象。二是保障創作者版權。上海禾念在其舊版官方網站顯著位置對版權問題進行了著重說明: “在非營利目的前提下,本公司對使用者的以下行為給予非獨家許可:制作本版權物的二次創作物;復制、發行、出借、展示,演出,放映 本 版 權 物的 二 次創 作 物。”② Kücklich分析了數字游戲產業中的游戲模組愛好者,盡管游戲開發公司賦予了模組愛好者使用游戲源代碼的權利,但知識產權卻歸游戲公司所有[4]。與此不同,盡管使用了虛擬歌手的人物形象和聲庫,但除商用外,洛天依相關作品的版權歸粉絲創作者所有。
這一做法有助于刺激粉絲加入創作者大軍。三是默認盜版 VOCALOID 軟 件 泛 濫。在上海禾念的官方淘寶店,正 版 VOCALOID 售 價 為680元,而價格為2.8元、8.6元、9.9元的盜版 VOCALOID 充斥各大電商平臺。在粉絲群體中,還有大量免費 VOCALOID軟件流傳。VOCALOID 軟件是上海禾念的重要商品,大量盜版軟 件 無疑構成了對其商業利益的侵害。然而,上海禾念并未對盜版軟件采取行動,而是任由其泛濫。這些盜版軟件成為廉價的勞動工具,確保大量沒有收入的學生粉絲能夠參與創作。在這里,廉價的盜版軟件成為吸引粉絲創作者參與勞動的手段。情感勞動使資本實現了對粉絲閑暇時間的吸納,以 致于 “自 由 的 時間 越 來越服 從于 消費 的 勞動”[13](P114)。不僅如此,從個體的生命歷程出發,青少年粉絲的創作活動使勞動在個體的生命周期中不斷延展。
未成年學生在進入勞動力市場之前,就先一步被吸納進資本增殖的過程。在正式雇工市場被禁止的童工,成為偶像工業榨取剩余價值的免費勞動力。粉絲創作者的勞動同時具備 “自愿付出、無酬、休閑和剝削”[5]特征,又使其呈現強烈的不穩定性。眾多粉絲創作者在成家立業后放棄創作,由無酬勞動者迅速轉換為雇傭勞動者,實現無酬勞動和雇傭勞動的無縫銜接。訪 談 中 一位 創 作者表 示,他 們社 團 的 主 力 曲 師,因 為 工 作、結 婚、生子,已經2年沒有參與創作了 (H13,2021年9月5日)。另一位創作者參與的一個項目因 PV① 師準備考試、入職工作而長期擱置 (H17,2021年10月2日)。
三、粉絲創作者的勞動過程、勞動關系和 “勞工組織”虛擬偶像資本敏銳地注意到粉絲創作所具有的商品價值,并進行了有針對性的誘導,從而制造出粉絲對免費勞動的同意。那么,粉絲創作者的創作過程是怎樣的?彼此之間又是如何協調、組織和配合的呢?通過對粉絲創作者的深度訪談,本文還原了虛擬歌手粉絲創作者的創作過程。其一般包括策劃、作詞、作曲、調教、混音等流程,以視頻形態發布的作品還需經過曲繪和視頻制作。7個步驟代表著7個 “工種”,除個別全能創作者外,大部分作品均由多人協作完成。
四、情感勞動中的 “悖論”:
異化的緩解和剝削的加劇Nixon認為,受眾勞動 (AudienceLabor)作為個體消費和個體意義的過程,無法像其他人類勞動那樣被異化[15],其分析的 “勞動”是前文所述第一種類型的免費勞動。相對 于 “受眾勞動”,粉絲創作者的創作活動可以視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勞動,其直接結果是生產了歌曲、視頻等文化產品。在馬克思看來,異化的一個表現是 “勞動所生產的對象,及勞動的產品,作為一種異己的存在物,作為不依賴于生產者的力量,同勞動相對立”[16](P52)。產生勞動產品就意味著勞動異化的可能。然而,在虛擬歌手粉絲創作中,馬克思意義上的勞動異化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緩解。這種緩解首先表現為勞動者獲得了勞動產品的所有權。上海禾念的版權說明確認了非商業活動中粉絲作品的版權歸屬,這使得勞動產品并未與勞動者完全分離,沒有成為與勞動者相對立的 “異己的東西”。異化的另一個表現是 “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 使 自己的肉 體 受 折 磨,精 神 遭 摧殘”[16](P54)。
粉絲 創作者的創作活動不是被迫為之,而是一種自由、自覺、自愿的活動。粉絲創作者在勞動中體會到的不是“肉體的折磨”和 “精神的摧殘”,而是創作的快感和精神的滿足。訪談中一位創作者稱,創作歌曲旋律就像通過一個又一個關卡一樣,給他帶來了快感 (H4,2021年7月27日)。另一位創作者表示,“虛擬歌手的好處就是能創作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情感,獲得成就感和滿足感”(H17,2021年9月4日)。還有創作者表示,“老婆”(指洛天依———本文作者注)在唱他寫的歌,給他帶來了極大滿足 (H24,2021年9月10日)。與異化的緩解同時發生的是剝削的加劇。虛擬歌手粉絲創作中的勞動剝削集中體現在資本對勞動的無償占有中。盡管粉絲創作者的創作活動構成了上海禾念剩余價值的來源,然而對于眾多粉絲創作者來說,上海禾念不需要為他們支付任何報酬。
以上海禾念為代表的虛擬偶像工業對粉絲創作者的剝削不是對勞動產品赤裸裸地直接占有,而是以間接的方式加以利用。粉絲創作者的作品也不直接出售給消費者,而是為洛天依增加粉絲、擴大影響,從而為后續銷售數字專輯、演唱會門票、手辦等周邊產品奠定基礎。相對于其他資本對勞動者的剝削,數字資本的剝削更加徹底。粉絲的創作勞動得不到報酬,所有勞動都轉化為資本的剩余價值。虛擬偶像資本無償占有了粉絲的全部勞動,實現了對粉絲創作者剝削的最大化。馬克 思 用 剩 余 價 值 率 (剩 余 勞 動/必 要 勞 動)來衡量勞動力受到資本榨取的程度[17](P139)。
在虛擬歌手粉絲的創作勞動中這里的分子———剩余勞動等于勞動的全部。本文將數字經濟中這種基于情感的、資本對數字勞工完全徹底的剝削形態稱為 “數字情感剝削”。在數字情感剝削中,情感是數字勞工進行免費勞動的內在驅動力,數字情感剝削是對勞動的剝削也是對情感的利用。相比其他剝削,數字情感剝削隱蔽性更強,對被剝削者的迷惑性更大。訪談中,當研究者將粉絲創作者遭受上海禾念剝削這一事實揭示時,不少創作者還為自己作未受剝削的辯護。這種隱蔽性一是源于數字資本增殖過程的復雜性:虛擬偶像工業并不直接售賣粉絲創作的歌曲獲利,而是以間接的方式對粉絲勞動進行商品化。二是由于粉絲創作者在創作過程中獲得了快感和滿足、實現了自我價值的增值,這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被剝削的事實。數字情感剝削強調情感在資本增殖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情感是人固有的東西,本就是經濟活動的重要因素。詹金斯在對 “情感經濟”展開論述時表示, “人們試圖了解消費者決策的情感基礎,認為它是影響消費者收視和購買決策的一種推動力量”[18](P111)。
互聯網的公開性、互動化使得用戶的情感喚起更加容易、情感表達更加便利。情感已經不僅僅作用于 “收視和購買決策”,而是成為數字時代所有網民行為的驅動力。情感的經濟價值日益受到資本的重視。數字情感剝削意味著在某些領域中雇傭勞工已無法滿足數字資本的增殖需求。數字經濟有很強的虛擬化、網絡化和服務化趨勢,雇傭勞動在資本增殖中的地位下降。而互聯網又賦予了用戶主動性和參與性,用戶的活動取代雇傭勞動成為數字資本增殖更為重要的來源。這一現象在偶像產業和粉絲經濟中表現最為突出。
五、制造洛天依:粉絲勞動與偶像生產粉絲作品為虛擬偶像創造了異常豐富的 “人設”。“洛天依是誰”這個問題主要不是由虛擬偶像工業,而是由廣大粉絲創作者回答。粉絲創作者通過歌曲、視頻等文本實現了對虛擬偶像的制造和生產。異常豐富的偶像人設能夠最大程度地引發粉絲的心理共鳴,粉絲創作者制造虛擬偶像的同時,也為虛擬偶像制造了大量擁躉,這成為虛擬偶像工業盈利的根本。
(一)偶像人設:從資本設定到粉絲制造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我國的娛樂產業日趨繁榮,歌舞影視明星成為最早的娛樂偶像。技術發展驅動傳播革命,明星與粉絲的交互程度加深。粉絲的數量和支持程度決定了偶像在選秀節目中的排位,一些粉絲團體的 “粉頭”甚至能夠直接和明星本人溝通。盡管如此,在這個階段的粉絲和偶像關系仍未跳脫迷戀、崇拜、模仿的范圍,偶像依然是被神化的角色。養成系偶像是世俗化的偶像,與粉絲之間的情感紐帶更為強烈。這類偶像在培訓包裝的過程中就進行網絡曝光,將偶像的成長與粉絲緊密捆綁。年齡相仿的粉絲在養成系偶像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年齡大一些的粉絲則成了“姐姐粉”“媽媽粉”。粉絲對偶像成長的積極性、主動性更強,甚至呈現出支配和規訓偶像的傾向。
隨著偶像工業的發展,“人設”對偶像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人設崩塌成為偶像最大的危險。早期歌舞影視明星的人設主要來自作品,選秀類偶像的人設主要來自于綜藝節目中的表現。如果說歌舞影視明星和選秀類偶像僅僅將戈夫曼意義上的 “前 臺”展 示 給 觀 眾,那么養成系偶像對訓練過程、日常生活等的展示則是通過對 “后臺”的分享培養粉絲的親密感。但這里的 “后臺”經過精心設計和精挑細選,僅僅是一種 “偽后臺”,觀眾也沒能跳脫觀看者的身份。無論如何,以上三種偶像的人設都源自偶像工業的設定,是一種有意識的操控和制造。
相比之下,粉絲在虛擬偶像人設形成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以洛天依為例,上海禾念在設定洛天依的 “初設”時給廣大粉絲留下了充分的發揮空間。虛擬偶像只是存在于虛擬世界中的動漫形象,無法通過綜藝活動、接受采訪、制造新聞等方式形成人設,音樂作品是虛擬歌手人設最主要的來源。粉絲創作者的作品給洛天依提供了異常豐富的人設。 “洛天依是誰”這一問題的答案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來自官方,而是來自粉絲。
例如,由 H.K 君等策劃制作的 《千年食譜頌》賦予了洛天依 “吃貨”的人設,并 進 一 步 衍生出一 系 列以 “吃 貨”為核 心 的音 樂、視頻作 品,使 得 洛 天 依 的“吃貨”人設深入人心,“吃貨大人” “世界第一吃貨殿下”成了洛天依的別稱,甚至有粉絲群體將“洛天依包子鋪”“洛天依御廚團”等與 “吃”相關的話題作為 QQ群的群名。虛擬偶像工業失去了對偶像人設的 “霸權”,并與粉絲創作者達成了 “妥協”乃至于 “共謀”:虛擬偶像工業需要粉絲創作者豐富洛天依的人設、吸引不同的粉絲,以實現資本的增殖;粉絲創作者則通過對洛天依人設的打造實現了自我滿足、自我表達和 自 我 投 射。2022年上海 禾念新版官方網站上線,對旗下的洛天依等虛擬歌手的人物設定進行了進一步說明。對洛天依的人物設定是:“一個感性、溫柔、細致的少女。既有為別人流淚的溫柔,也有歷經挫折絕不放棄的堅強。擅長用歌聲表現自己和他人的感情,并決心成為傳遞幸福與感動的歌 手。”[20]
這段 簡短 的文字 所展 示出的洛天依人設更為明確清晰。然而,這并非上海禾念設計的結果,而是其對粉絲心中的洛天依人設的吸納和確認。這里描述的洛天依人設早已是眾多粉絲的共識。不僅如此,新版官方網站還公布了洛天依的十六進制顏色代碼 “#66CCFF”。這 個 代碼 所代 表的 顏 色被 洛 天依 粉絲們稱為 “天依 藍”。而 “#66CCFF”被粉絲熟知并接受則是源于 B站 UP主 “杉田朗”等創作的 《66CCFF》。2012年出道至今,洛天依的人設在粉絲的創作中不斷豐滿、完善,并在粉絲心中形成共識,最終,上海禾念將粉絲心中的洛天依形象吸納為洛天依的 “官設”,并正式在官方網站公布。在虛擬偶像人設的制造中,粉絲獲得了最終勝利。從這個角度而言,在偶像工業和粉絲經濟中,真人偶像和虛擬偶像的區別主要不在于真人和擬像的不同,而在于偶像生產過程中粉絲作用的差異。
(二)“大眾的作者式文本”帶來多元投射VonFranz將投射解釋為,“把自身的一些潛意識的東西轉移到一個外部物體上去”[21](P76)。在文學創作等領域,很多作者會將個人的經歷、情感、觀念等投射到作品中,尤其是投射到作品人物身上,讀者則會在文學人物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這種投射在虛擬歌手粉絲創作者的創作活動中同樣存在。以 “滄弦落塵”等創作的 《是不是我本不該出生》[22]為例,在作品的評論區 “滄弦落塵”表示,這首歌的策劃者之一講了很多自己被家暴的過往,希望能創作一首關于兒童被虐待的歌。
訪談中也有不少創作者表示,他們寫歌是借助洛天依唱出自己的心境、過往和經歷。粉絲創作者的自我投射能夠引發其他粉絲對洛天依的認同和共鳴。很多粉絲從 《是不是我本不該出生》里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在這首歌的 B站評論區,用戶 “莫雪兒211314”留言:“這首歌是幫我寫的吧,我媽說生我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每一次都罵我打我,后來我都習慣了,哪怕她用這個世界上最難聽的詞語罵我、最狠的手打我,我也不疼了。”粉絲對作品的共鳴能成為其關注洛天依的開端,進而使其成為洛天依粉絲。B站用戶 “調皮的洛天依”在經歷戀愛失敗時,無意間聽到了歌曲 《東京不太熱》,“感覺里面的內容好真實,和我的遭遇一樣”。自此,他開始聽洛天依的其他歌曲,并開始收集洛天依手辦[23]。
六、結 語
與真人歌手不同,虛擬歌手 “演唱”的歌曲主要來自千千萬萬粉絲創作者。他們將熾熱的情感傾注到偶像身上,付出大量乃至艱辛的勞動為偶像創作作品。這些作品成為虛擬偶像工業吸引粉絲、實現資本增殖的重要來源。然而,虛擬偶像工業并不需要為粉絲創作者支付報酬。粉絲創作者創作歌曲的所有勞動時間都淪為剩余勞動時間,幫助虛擬偶像資本獲得剩余價值。相 對 于 其 他 剝削,虛擬偶像資本的剝削更加徹底。這種剝削的起點是資本對粉絲情感的利用, “數字情感剝削”成為數字經濟時代的新型剝削形態。數字情感剝削是資本剝削在數字經濟中的延伸,是數字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數字資本獲取剩余價值的新手段。
數字情感剝削普遍存在于數字經濟的各個領域。在短視頻平臺,粉絲基于對主播的喜愛而觀看視頻并點贊、留言或轉發,點贊留言轉發等形成的閱讀數據反過來助力視頻傳播,幫助主播獲得流量和收益。在文學網站,用戶基于對某個角色的喜愛創作同人作品,這些作品幫助影視制作公司、游戲公司、漫畫公司等盈利。在綜藝節目中,粉絲為幫助 “愛豆”在選秀中勝出,自發組織龐大的應援團不分晝夜 “做數據”……情感是人類固有的,數字資本有意識地刺激和調動,促進了網民情感的喚起和表達,進而實現情感的商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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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在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 “情感轉向”中,許多學者已經不直接把情感和非理性劃等號,但數字資本對網民情感的利用多多少少也是對網民情感迸發導致的非理性狀態的利用。粉絲們將熾熱的情感傾注到偶像身上,偶像背后的資本看到的是這些情感的商品價值。在數字情感剝削中,數字資本已不滿足于利用雇傭勞動獲取剩余價值,或者說,隨著 經 濟 形 態 的 演 變,雇傭勞工創造的剩余價值已無法滿足資本增殖的要求。“生產”情感成為數字經濟的常見做法,情感成為數字經濟時代最重要的 “商品”。對于粉絲創作者來說,虛擬偶像工業通過數字情感剝削無償占有他們的大量勞動;對于普通粉絲來說,虛擬偶像工業利用他們的情感,想盡辦法掏空其錢包。粉絲們在追逐洛天依的開始就進入了虛擬偶像工業的資本增殖的閉環當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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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存玲,范珈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