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1年11月16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摘 要】黑色幽默電影以其有別于普通娛樂電影的藝術身份實現了一種新的電影美學風格的突破。 黑色幽默電影所展現的對個體生存狀態(tài)、環(huán)境以及意義的思考突破了目前市場上大部分商業(yè)電影的現實意義范疇,其中彰顯的復雜人文關懷情感及哲學思辨極具當下意義和社會意義。 本文意圖挖掘電影《一秒鐘》中隱含的多處黑色幽默。
【關鍵詞】黑色幽默; 荒誕; 《一秒鐘》
“黑色幽默”,泛指荒誕的、病態(tài)的、具有喜劇意義的一種藝術類別。 “黑色幽默”作為一種美學形式,屬于喜劇范疇,其具有“荒謬性”,恰當地運用滑稽、夸張、變形,以戲劇形式演繹人生悲劇。 與傳統喜劇相比,黑色幽默更為復雜冷峻,它試圖表現的主題大多是社會癥候及權力運作,是人生的“不可承受之重”,并以寓言化的姿態(tài)介入到對荒誕社會現象的批判中。 而與嚴肅的劇情片或諷喻劇相比,黑色幽默電影又通過喜劇的形式給觀眾留出了足夠的安全距離,稀釋了絕望的情緒與黑暗恐怖的現實,使觀眾在認識到電影及現實的荒誕和人生的苦難時不至于太過悲觀,嚴肅被戲謔中和,絕望被無奈和幽默代替。
一、荒誕的風格
荒誕是特定歷史時期和社會文化語境的產物,其審美范疇相對復雜且多義。 幽默的喜劇元素是荒誕的重要表述之一,但不同于常規(guī)意義上的喜劇,荒誕不是對笑料的簡單呈現,而是通過笑展現悲,針砭時弊,調侃悲戚,令人啼笑皆非,施予觀者矛盾困窘的審美心理感受。 《一秒鐘》在上映前就以“一封寫給電影的情書”作為自己的宣傳口號,整部影片展現出一種積極幽默的氣質,所有人都在為看電影做點什么,但浪漫的背后更多的卻是導演對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無聲控訴。
首先,在《一秒鐘》里,電影或者說膠片是故事的主角之一。 而它的荒誕性就在于導演張藝謀看似花了大量篇幅來展現那個時代人們對于電影的愛,以及膠片時代電影的魅力。 其中有很多奇觀性的場景展現。 在小鎮(zhèn)唯一的放映員范電影的指揮下,全體二分場的革命群眾們開展了一場荒誕的電影搶救行動。 由此可見,電影在那個年代擁有崇高的地位。 這也是范電影受民眾尊敬和崇拜,一呼百應的原因。 俯拍鏡頭下,膠片用床單抬進禮堂,仿佛遺體告別儀式,在眾人的精心“呵護”下,膠片被掛滿整個舞臺,用筷子輕輕地挑弄整理膠卷,用自制蒸餾水仔細地清洗,用扇子手動扇風吹干……導演用浪漫的鏡頭呈現了一整套膠片搶救流程。 當范電影宣布膠片搶救成功的那一刻,男女老少像慶祝一場偉大勝利一樣歡呼雀躍。 剎那間,禮堂里上上下下擠滿人,二分場的工人們扛著長板凳,踩著自行車看電影,騎窗戶上,站墻角里,甚至銀幕后邊,一個空位不剩。 電影放映開始,觀眾以各種姿勢觀看已經看了幾遍,甚至幾十遍的《英雄兒女》,他們依然熱淚盈眶,情緒激昂地跟著電影歌頌英雄。 當大銀幕上出現熟悉的歌曲,每個人都跟著旋律合唱,集體儀式感撲面而來。 電影放映結束后,人們戀戀不舍,一旦影院有動靜,他們隨時準備再回來……然而,電影中那些普通的熱愛電影的群眾,他們熱愛的真的是看電影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們只是貧瘠和匱乏,無論物質還是精神上,這部電影他們已經反復看過很多遍了,但他們還是寧愿看《英雄兒女》而不是《南征北戰(zhàn)》,因為《英雄兒女》里有人人樂見的兒女情長,有父女相認的煽情戲碼,有讓人覺得自己之所以為人的那個東西在。 這恰恰是那個年代人們麻木的表現,說明他們的精神世界是荒蕪的,兩個月一次的放映電影竟成了所有人最熱烈的期盼。 這就是導演在荒誕的外衣下對于那個年代的諷刺。
其次,電影里的主角們也不是真正熱愛電影,電影對他們來說是實用主義和功利的。 張九聲冒著罪上加罪的風險逃出勞改場所,追逐電影而來,他為的不是《英雄兒女》,他想要的東西甚至不在電影正片里,只是存在于電影放映前的22號新聞簡報里——那里有他女兒一秒鐘的鏡頭。 他愛的只是女兒,從來不是電影。 他因為打架被關進了勞改農場,女兒不得不處處爭先進,以消除父親對自己的負面影響。 在爭先進,搶著抬第一袋糧的過程中,她被卡車撞死了。 這“電影”只有一秒鐘,得不出結論,父親的錯,爭先進的錯,還是卡車的錯? 小女孩劉閨女也一路追逐電影,走過一個個村子,穿越沙漠,像個灰頭土臉的野人。 但在《英雄兒女》放映,觀眾情緒激昂的時候,劉閨女坐在禮堂外的臺階上,對電影里面的熱鬧漠不關心,她的“電影”就是幾米膠片,什么內容都無所謂。 這幾米膠片是另一個年代故事:一個小女孩和弟弟相依為命,他們失去了母親,被父親拋棄,成為村子里最好欺負的兩個孩子。 搞到一個膠片做的燈罩對她來說是天大的事,要是不能把這東西還給幾個流氓小孩,她和弟弟就會一直被恐嚇、被欺負。 所以,她不得不拼命偷那些張九聲拼命保護的電影膠片。 范電影一生從沒出過放映事故,看似精通如何保護膠片、放映電影,其實他也沒有那么愛電影,電影對他來說只是維護自身的工具,他盡情享受著電影放映員身份帶來的“紅利”,成為所有人眾星捧月的對象。
二、復雜多面的人物
黑色幽默電影放棄了好人做好事、壞人十惡不赦的傳統人設和故事情節(jié),它的宗旨在于披露一個全面的人,人物的塑造更加立體。 影片往往以小人物為主角,他們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會毫無顧忌地嬉笑怒罵,有自私又善良的矛盾面,他們的演繹總是帶著諷刺挖苦的幽默精神,但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參照物去打開黑色的人性世界。 電影中的三位主人公都是大時代中的小人物,每個人都是復雜多面的。 在張九聲身上,暴力和善意是并存的。 他有多次使用暴力的鏡頭,其中的一場高潮戲,是《英雄兒女》電影放映結束后,又放了一遍22號《新聞簡報》。 張九聲站在幕后放映間的一個小小隔間,探出腦袋,看這條新聞簡報——14歲的女兒,在公社搶著扛面粉。 張九聲從那個小窗口里回過頭來,大顆的淚珠從他臉上滴落,一邊哭著嘀咕:“爭什么呢,十四歲,一個小孩跟人家大人爭什么呢? ”一旁的范電影對他說,“那得爭,只有爭著干活才能有好表現,才能消除你對她的影響。 ”在那個時代,這就是一個勞改犯女兒所能做的全部努力。 隨后范電影又試探地問:“女兒看完了,你該走了吧? ”而張九聲說:“不走了,再放一遍吧,一秒鐘太短,不夠。 ”范電影面帶難色:“這再放一遍還是一秒鐘啊。 ”張九聲說:“那就給老子放十遍。 ”范電影還是不愿意,但又怕他傷害自己,于是說:“放,給你放十遍,接個大循環(huán)。 ”他還小聲嘟囔了一句,“看死你。 ”這段對話披著幽默的外衣卻把兩個人物的性格刻畫得十分鮮明。 張九聲不是純粹的壞人,他雖然是勞改犯,也會向劉閨女保證要保護她和劉弟弟。 很多時候他都用暴力的手段解決問題,但他濃濃的父愛也打動了觀眾,歷盡千辛萬苦只為看女兒那一秒鐘的影像。 在他拿出刀子威脅范電影的時候,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單純的目的受到了損害。
在那場戲后,范電影對張九聲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轉變,由自己是權力的執(zhí)掌者到權力發(fā)生轉移。 他用近乎卑微的語氣討好張九聲,“你喝茶。 ”從中可以看出范電影的性格里有怯懦的成分,但面對同樣是父親的張九聲,他內心里人性的一面依舊占據了上風。 他在聽完張九聲想看女兒的請求后,幫他實現了愿望。 在電影開始,膠片被毀明明是自己傻兒子的錯,范電影卻對大家說,“膠片可以修復,但大家要幫我證明這是楊河的錯。 ”他剛出場時,群眾問,“影片啥時候能到? ”他回答,“那就看楊河這個狗日的誤不誤事了。 ”從中就可看出他與楊河的對立關系。 因為楊河早就想通過關系來搶他的位置。 這也解釋了他為什么最后把張九聲舉報給了保衛(wèi)科的人,因為他想立功來保住自己的位置。 盡管如此,他也偷偷剪下那截有張九聲女兒的膠片塞到張的口袋里,人性的復雜在范電影身上體現得尤為突出。
劉閨女亦然,悲慘的身世迫使她承擔起大人的責任。 在第二場張九聲與她在沙漠中追逐的戲中,她也心軟把膠片還了回去。 經過一系列誤會,兩人產生了共情,由敵對關系變成互相幫忙。 在影片最后,她目送張九聲被保衛(wèi)科的人押走,撿起荒漠里那遺失的東西,正是時代洪流中渺小的他們彼此溫暖和慰藉的體現。 不能單純定義電影中每個人物是好是壞,在不觸及自身利益時,每個人都是好人,而每個人都有自身合理的訴求,都是被時代壓迫的無奈之舉。
除了主人公之外,電影中次要角色的參與也彰顯了黑色幽默,例如,電影一開始,張九聲在荒漠里追劉閨女,他醒來后遇到了卡車司機。 這個司機先是相信了張九聲的謊言,以為他就是為了找女兒。 在劉閨女上車之后,他以一個清醒的局外人的身份自居,為張九聲發(fā)聲教育劉閨女,而聰明的劉閨女順勢又編了個謊言,司機轉而又開始相信劉閨女的話,并把張九聲趕下了車。 這段情節(jié)表面是幽默的,其實代表了盲目的大眾沒有判斷是非的能力。
又如,影片最后保衛(wèi)科的人把張九聲和劉閨女捆綁在地上,一起看了一遍《英雄兒女》,當電影中出現父女相認的場景時,沒有人不為之感動落淚。 而諷刺的是,保衛(wèi)科的人一邊落淚,一邊卻又對現實中的張九聲極為殘忍,把張九聲口袋里那截有女兒影像的膠片搶走、丟棄,永遠地埋葬在了沙漠中,連最后的念想都不留,人性的殘忍在此盡顯無遺。
三、結語
電影情節(jié)簡單,人物關系清晰,但人物塑造、熱鬧集體形象刻畫讓這部電影充滿了黑色幽默,在輕松歡快的表達下有著導演對那個年代的緬懷和控訴。 膠片被掩埋在沙漠中意味著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一個人的一生在時代中顯得微不足道,電影展示的雖是幾個小人物的命運,卻也是那個年代千千萬萬人的縮影。 歷史可以過去,歷史的教訓不能過去,每個人都有責任讓我們的時代成為一個更好的時代,這才是我們回望過去,從這部電影中得到的意義。
參考文獻:
[1]倪婧雯.大衛(wèi)·林奇電影中的荒誕美學[D].長安大學,2019.
[2]朱倩倩.國產黑色幽默電影人物形象研究[D].蘇州大學,2018.
[3]李燕.黑色幽默電影研究[D].中國礦業(yè)大學,2014.
[4]郭歌.黑色幽默電影的美學意蘊與價值[J].電影評介,2016,(13):86-88.
[5]李金梅.張藝謀電影研究[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16.
作者:于曉帆,袁智忠